宋昭清回憶起幾次與洪泰甯的見面,除卻第一次,此人總是一副和藹可親的長輩模樣,完全不像那些五大三粗隻會舞刀弄槍的粗人,不簡單。謝知遠的話提醒了她,堂官尚在,這件由陛下欽點的案件怎麼會落到曾青崖和她手上。
“或許是洪泰甯從一開始就知道,陛下根本沒有要清查範家的意思,他隻是想借把刀小懲大誡罷了。”
“曾青崖也許就是明白了其中關竅,才會将此案辦成這樣。”
一語道破天機,三人一時都有些沉默,或許真相便是如此簡單,上位者玩弄權術的小把戲,卻引得他們下面的人如蟻附膻。
想到剛到大理寺時,自己和盧子昂被冷待時的憤慨,宋昭清自嘲地笑了笑,“我說呢,怎麼一個案子查了大半個月才有動靜,興許根本不是沒查到,隻是查到了不想告訴我們罷了。”
“是曾青崖?”宋昭明問。
宋昭清點了點頭,想起還沒有告訴他們細節,就揀了幾件重要的事情對他們說。其實也沒有幾件事可以說,她還隐瞞了最後一天與曾青崖的對話,是以很快便說完了。
“相處下來,大哥覺得曾青崖是個什麼樣的人?”
與謝昭遠不同,宋昭明與宋昭清都是見過曾青崖的,雖不曾說上幾句話,但基本的印象都有。那次曾青崖來宋家,與家中長輩說了一通意味不明的話後便再沒來信,隻是沒成想,宋叔明拒絕了曾家遞來的橄榄枝,兜兜轉轉卻還是升到了吏部。
當時還在家,宋昭明對曾青崖感到好奇,還去問了父親。宋季軒對兒子一向是有問必答的,仔細給兒子說了其中利害,有關曾青崖和曾家、以及宋家對朝中各朋黨的态度。末了,警告他,日後入朝為官,一定不要與曾家的人牽扯太深。
這話在宋昭清去大理寺前,宋昭明對她也說了一遍。
曾青崖是什麼樣的人?宋昭清也在想。
相處這段時間,他給她的感覺總是在變。今天與他們兩人說過,她心裡更亂了,隻是有一點,她覺得曾青崖應當不是那種隻會鑽營不顧真相的小人,她相信承諾會繼續查範越案的那個曾青崖。
但這話,宋昭清卻是無法說與旁人聽的。因此,她輕輕搖了搖頭,說:“我與他接觸也不算多,但此人确實是個有能力的人。”
宋昭清還想再說,卻被樓下一陣喧嘩聲給打斷了,一連好幾聲,惹得她有些好奇,推開門向下看了眼,發現是一群不認識的書生在行酒令。
她不認識,另外兩人卻是認識的。章琦往下看了一眼,便臉色鐵青的關上門不想再看。不料樓下也正好有人擡頭,一眼便瞧見謝知遠和宋昭明,喊他們兩個。
“謝大人,宋大人,下來一同喝酒呀?”
謝知遠沒回話,徑直回了座位,低低說了聲“晦氣”,宋昭明隻好無奈地朝下面的人擺了擺手,說自己裡面有客人,走不開。
那人本也是随口邀請,兩人不下來他也不在乎,繼續和同桌人說話去了。
宋昭清有些好奇,這還是謝知遠第一次生這樣的氣,是什麼人能把他氣成這樣。
宋昭明關了門,主動說道:“是章琦。樓下就是他和他一群玩的好的學子,還有幾位我們在翰林院的同僚。”
“章琦?”宋昭清沒花多久就想起章琦是何許人,今年的榜眼,與宋昭明謝知遠同在翰林院,任正七品編修,“他怎麼了?”
宋昭清印象中,他們與章琦沒什麼矛盾才是。
“就這個月的事。”宋昭明歎了口氣,對宋昭清說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他們三人是今年新科一甲,又同在翰林院任職,按理說關系比起旁人應當更親近些才是。起初确實如此,章琦常常邀他二人參加各種詩會,對他們頗為照顧。他與謝知遠都不是京城人,對章琦的照顧都十分感謝,因此也頗為親近他。
在科考時,謝知遠與章琦就常被一起比較,進了翰林院之後,這種暗暗的比較卻沒有結束。謝知遠是不大在乎别人對他的看法的,他理所當然的覺得章琦也是這樣想的,因此即使是知道有人總拿他與章琦比較,他也不大在乎,還常常說這說明他與章琦都是佼佼者,才會被放在一起比較。
隻是他沒想到,章琦會這麼在意。
謝知遠能理解章琦的疏遠,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會意的同章琦拉開了距離,但事情發展的走向,遠超謝知遠的意料。
這事雖出乎意料,說來卻也簡單。作為修撰、編修,他們偶爾有為陛下解答經史問題、起草诏令的職責,宋昭明前段時間被借調去修書,便剩下謝知遠和章琦待命。
落在他們頭上的機會并不多,他們資曆淺,陛下沒印象自然想不起叫他們來,因此多還是那些老資曆機會多。隻是沒想到,他們三人中第一個被陛下想起的人,會是章琦。
細想來,也不奇怪。章琦的父親是内閣成員之一,自己兒子在翰林院,他定是會旁敲側擊提一嘴的。
隻是這下,徹底打破了謝知遠與章琦間的平衡,一時間,往常誇謝知遠的話一邊倒的全成了章琦的。謝知遠本不至于這般小心眼,隻是總有那些個好事者舞到謝知遠面前,說他雖僥幸考得了狀元,卻失了聖心,定是當時考前做派被陛下知道厭棄了雲雲。
總被這樣說,謝知遠也暗暗與章琦較起了勁,隻是見不到陛下,謝知遠再努力也沒用。陛下見了一次章琦,就總是喊他,這不,前幾日還被皇上叫去接待番使,表現得當又被嘉獎了一番。
謝知遠于是有些郁悶,他自認不比章琦差,陛下怎麼就想不起來用他呢,難道就因為他沒有個内閣大學士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