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隔天要上朝，還是宋昭清放榜後第一次去奉天殿，長平長順特意起了個大早為自家少爺安排好早飯和上朝的行頭。

宋昭清起床後推門見到兩個大活人直愣愣地站在屋外吓了一跳。

“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長平、長順一人端着水一人端着早餐徑直走進房間，長順拉着宋昭清坐下讓她先洗臉。

“您第一次上朝，我們可不得好好準備一下。”

宋昭清無奈失笑，接過毛巾擦臉，而後快速吃了幾口早餐就出門準備進宮。

準備出門時正好遇上宋叔明派的人來喊，長順便立刻上去打聽他們一般都在哪裡等着主子們下朝。

宋昭清笑他：“就今天去一次，你打聽那麼細緻做什麼？”

“呸呸呸。”長順轉過頭來不許少爺說這種話，“現在學着，以後總用得上。”

長平也打趣道：“真有那麼一天，日日起那麼早你可别叫苦喊累。”

“你們别小瞧了我。”長順歪頭說道：“為了少爺，我幹什麼都行。”

“行了行了。”宋昭清翻身上馬，及時叫停。

長順跟在少爺後面也騎上了小馬駒，今天本輪到長平當值，但長順聽說少爺要上朝便想近距離感受一下皇城，特意求着長平和他換班，還保證絕不會壞少爺的事，長平這才同意了。

宋昭清不管這些，底下人的事隻要不鬧到她跟前，她一向放養。

宋昭清騎着馬跟在宋叔明後面往宮城走，一身青色官袍在一衆绯袍中顯得尤為突出。

宋叔明路上遇見吏部的同僚們同宋昭清說了聲便先行入内，宋昭清等人進去的差不多了才上前向侍衛表明身份，而後有人帶她到外間等候。

在聽到一聲内監長長的“宣宋昭清進殿”的聲音後，宋昭清低着頭第一次踏入了奉天殿正殿。

三跪九叩禮後，宋昭清朗聲道：“臣太和二十八年進士，詹事府左司直郎、都察院都事宋昭清參見陛下，願陛下聖躬萬安。”

“免禮。”坐在高處的太和帝擡手，聲音由禮監一層層傳下去，宋昭清聞聲起身垂頭聽詢。

前排一位绯袍老者出列，對宋昭清說：“宋昭清，陛下命你詳細闡述登聞鼓陳大一案。”

宋昭清擡眼偷看了眼，發現是熟人，說起來也算她的座師，禮部尚書兼内閣大學士陶凱。

宋昭清清了清嗓子，彎腰恭敬答道：“十月二十五日，陳大母、妻、弟三人于午門外敲響登聞鼓，控順天府尹張辰查案不清，包庇罪犯。接到案狀後，都察院随即展開調查，并于十一月初二查明，順天府尹張辰在此案并未包庇罪犯之過，但有未查明案件真相之實。經證實，此案系陳大之妻李芸過失所緻。

“依大虞律，妻因毆打丈夫緻其死亡的，當判處斬刑。此乃鐵律，載于刑典，昭昭然不可違。臣本依律而判，然正欲簽字畫押，偶然見婦人周身青紫斑駁、傷痕累累，問後得知皆系其夫施暴所緻。臣思忖世間夫妻之事，紛擾複雜，豈無被逼無奈、走投無路之舉？若一概以斬刑論，豈不有失公允。

“刑律中亦有記載，凡初無害人之意，而偶緻傷人者，皆準鬥毆殺傷人罪，依律收贖，此外更會根據情形，不同而判。然觀妻妾傷夫之律，卻見天壤之别。同為傷人之舉，緣何因‘妻’之一字，便需承受遠超常人之重罰？臣以為，以此案為例，宜詳查案情、辨其本心，審其情由，依婦人之主觀動機、事發起因，分而斷之，如此方合天理人情，令律法之明鏡，既彰威嚴、亦顯仁厚。”

宋昭清最後一句話音落下，朝中靜寂無聲，衆人皆垂首等着太和帝發話。

太和帝滿意地看着宋昭清，随手點了個人：“黃愛卿，你是刑部尚書，宋愛卿說的提議你有什麼想法。”

刑部尚書黃康泰早有準備，他昨晚得知太和帝想在朝會上讨論這件事時便猜到會有這一問，因此十分從容。

“回陛下，宋大人後生之思敢破常規，銳意進取，誠為可貴。隻是《論語》有雲：‘不學禮，無以立’，又言‘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綱常禮法，乃維系人倫之根本，亦為立法之初衷。妻妾傷夫重罰之律，實出于尊夫為綱、明分定論之考量。古法之設，自有其時代經緯，牽一發而動全身，若貿然更易，恐緻禮法崩亂，反失其本。”

黃泰康說完，太和帝掃視了眼下面的臣子，發問道：“其他愛卿呢？”

片刻沉寂後，大理寺卿洪泰甯出列。

“陛下，臣以為禮法之道自當因勢而化。古有商鞅變法、漢武更制，今逢百業日新，商事紛繁，若抱殘守缺，律法必與實相悖。唯有察世情、循時變，方能綱紀昭明，成治世之象。”

洪泰甯說完退下後，又另有幾人上前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分别從祖宗立法、儒家思想等等各個方向進行辯駁。

太和帝不制止，朝上衆人的讨論愈發激烈起來，隐隐分為兩派，雙方各執一詞，在這其中又分别以刑部尚書黃康泰與大理寺卿洪泰甯為首。

而話題最初的中心宋昭清已經被忽略，泯然于衆人矣。

宋昭清站在角落，冷眼看着前面的大臣們一個接一個的上前表達自己的想法，所說大道理典故引用不知凡幾，卻沒幾個真正能講清她所求為何的。

她聽得分明，到此刻，這群人争的不是此案中李芸該如何判，而是祖宗禮法能不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