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父親在的家
暮安蜷縮在樟木衣櫃的陰影裡,數着牆皮剝落的紋路。那些蜿蜒的裂縫像極了父親醉酒後額頭暴起的青筋,在潮濕的黴味裡無聲地抽搐。廚房傳來瓷碗碎裂的脆響,緊接着是母親壓抑的悶哼——這聲音比暮春時節突然降下的冰雹更讓他心驚。
"養你們這些賠錢貨!"暮達的咆哮裹挾着劣質高粱酒的氣味撞進客廳。男人沾滿煙酒味的工裝褲管掃過門檻,金屬義肢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刮擦聲。那是五年前車禍留下的紀念品,此刻正折射着吊燈昏黃的光,像條蟄伏的毒蛇。
暮恩的童話書散落在牆角,泛黃的紙頁上,《海的女兒》正被淚水浸濕。三歲的妹妹赤着腳蜷縮在床底,腳趾凍得發紫。暮安爬過去時,發現她懷裡還緊緊抱着半塊發硬的饅頭——那是母親偷偷藏起來的晚餐。
"哥哥,美人魚為什麼不要尾巴了?"暮恩的聲音細若遊絲。暮安用校服裹住她冰涼的腳丫,看到童話書扉頁上歪歪扭扭的鉛筆字:暮恩的書,哥哥買的。那是他用撿廢品攢下的第一筆錢,在舊書攤跟老闆磨了半小時才買到的。
深夜,閣樓的老鼠在紙箱間穿梭。蘇珺給孩子們塗抹紫藥水的手顫抖得厲害,碘酒棉球滾落在起皮的地闆上,在暮安膝蓋的淤青旁洇開暗紅的花。暮平在睡夢中突然抽搐,奶聲奶氣地喊着"哥哥抱",小手在空中徒勞地抓撓。
暮安的記憶裡,家從來不是個溫暖的地方。父親暮達的脾氣像一團随時會炸開的火藥,一句話不對,就能掀翻整個屋子。母親蘇珺總是低着頭,默默承受着那些尖酸刻薄的話,有時甚至是拳頭。小時候,暮安還不懂為什麼父親總要拿母親出氣,但他記得很清楚,五歲那年,他第一次撲到母親身上,用自己瘦小的胳膊擋住父親揮來的巴掌。那一刻,暮達愣住了,随即冷笑一聲:“好啊,連你也跟我對着幹!”然後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