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戚語先願意,他現在就能把小孩兒拉進去打一頓,然後告訴姜非他跑了。
也可以按照他最原先的設想,把小孩兒丢到水裡——他現在從寵物醫院再去到河邊都不需要五分鐘。
或者人道主義一點兒,把他丢在池塘,讓喜歡逗貓的孩子去水裡和鴨子和烏龜說說話。
說實話啊,戚語先到現在看見蹲在門口的那個小孩兒都依然是有這種沖動。
比沖動更甚的……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情緒,總之有這麼一股情緒。
有點兒怪異,有點兒好奇。
把他按壓在這裡,等姜非回來。
小孩兒在門口,圍着一顆行道樹轉悠,踩踩草,踢踢樹,讓樹上的葉子落下來。
他和戚語先同樣都選擇了無視對方的方式。
他不怕戚語先,也不怕姜非,他甚至有點兒喜歡姜非。
多奇怪,姜非隻不過給了他幾顆糖,他就能坐在門口等姜非回來。
戚語先挺想對那小孩兒說,你等的大哥哥隻是要把你送到警察局而已。
到時候小孩兒會哭嗎,會鬧嗎,會對姜非失望嗎?
戚語先從口袋裡抽出一根煙,點燃。
火花亮起,變成煙尾上的一點兒火星,燒過的枯絮被緩緩深深吸入,悶住。
煙草的氣味濃烈,在屏氣之間更為分明。
戚語先連抽煙都抽得像在虐待自己。
再說句實話,戚語先對于處理這個小孩兒的事其實沒有什麼頭緒。
他不懂怎麼去處理那些發生在他身上的不好的事情。
他不相信其他人。
當然,他可以不相信其他人。
他不信他爸媽,不信街上的陌生人,不信警察,他就隻能選擇别人對待他的方式去對待别人。
可姜非知道要怎麼做。
人不都是一樣的嗎?
戚語先以為他和姜非是一樣的,都是人,都是十六七歲的高中生,都是在這一片江水附近長起來的靈魂。
姜非不是班上學習最好的學生,不是學得最勤懇的那個,長得也不是多牛逼——雖然大概也算是戚語先在現實裡看見的長得最帥且最耐看的那個。
他長得也帥,腦子也不是很笨吧。
要是他願意學,也能拿到和姜非一樣的成績吧。
姜非也沒什麼特别的吧。
但,姜非給戚語先的感覺就像是地攤上随手買的玻璃戒指。
細金屬絲裡鑲嵌着的應該是玻璃才對啊,怎麼是鑽石呢?
可姜非就是那樣寶貴的東西,他的想法,他的善良,他的真率,他确實有一點特别。
姜非相信警察。
戚語先相信的隻是姜非而已。
哪怕警察仍然不站在他們這邊,讓姜非失望的也不應該是他。
“……啊。”派出所值班民警盯着姜非、戚語先和衣衫破舊、褲腰都松松垮垮地歪向一邊兒的小孩兒,發出了長長的歎息,“你是說他把貓丢到了蘭湧裡?”
小孩兒坐在凳子上,吃着糖,現在看起來倒是很乖。
“是的,我們親眼看着他把貓丢到水裡了。”姜非說,“就在以前老人之家的那段河。”
那邊以前是老人之家,自從拆遷之後,那片地就已經租出去作為商業用途了。
沒有了老人之家,河流依舊,橋梁依舊,橋底下一直有監控,可能能拍到小孩丢貓的畫面。
“貓呢?”民警問,“撈上來了嗎?”
“在蘭村市場口的那個寵物醫院。”姜非說。
“現在……貓,怎麼樣?”民警的語氣有些遊移,“沒有什麼大問題吧?”
“沒有問題就可以任由他把貓丢進水裡嗎?”姜非擰着眉。
“小姜,這個事情不好辦啊,”民警捏着鼻梁,還是歎氣,“這是你的貓嗎?”
“我的。”戚語先出聲。
“你不是我們村子的人吧?”民警仔細把戚語先瞧了瞧,腦海裡沒在村裡見過這号人。
“需要我的戶籍在蘭村,我的貓才能受蘭村公安局的保護嗎?”戚語先平靜地反問。
“不是這個意思,”民警哎哎否認,“你們得知道警力資源是有限的,貓沒事兒人沒事兒,他也才七八歲,你倆又都沒成年,這事你教我怎麼辦?”
“你是警察,是每天專門要面對、處理這些事情的人,”姜非沒有因為民警的敷衍就想退縮,他好堅定,“我能想到的辦法是向民警求救,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姜非的話是沒有威脅的。
什麼暗裡踩啊,捧啊,陰陽怪氣啊,那些都不存在的。
戚語先能輕而易舉放棄的事情,姜非堅定地踐行着他的信念。
“這樣吧,我先把他爸媽叫來吧,”民警叫同事拿來蘭園新村的戶籍檔案,“你們有什麼訴求,直接和他爸媽談,好吧?”
民警是知道認識這個小孩兒的,還認識他爸媽。
他爸是白粉仔,這外号的由來倒不是說他爸真的吸了什麼不該吸的,隻是因為他骨瘦如柴,跟那些吸了的人很像而已。
他媽是外地來的。
兩公婆每天打着零工,都沒什麼空管他們的兒子。
那小孩兒每天在村裡遊來蕩去,追着流浪貓狗玩,民警罵過幾次,那小孩兒沒一點改進。
小孩兒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民警叫戚語先也把他爸媽叫來。
戚語先打不通戚偉和王敏的電話。
姜非回來時握着戚語先的手:“沒關系的,不要害怕。”
事實上是姜非有點兒害怕。
等待的過程中,民警試圖在安慰他們來着:“這小孩兒太小了,你就是報案了,我們最後也就隻能教育一下然後叫他爸媽把他領回去。貓沒什麼事兒,你們也不要太咬着死理不放,人要學會變通。這事兒弄到最後,小孩兒有陰影了也不好辦……”
姜非是第二次來到這裡,空蕩蕩的白色的屋子叫他沒有好的回憶。
現在,比他長得還要高大、年紀比他大一兩輪的人圍着他,勸他們别把事情鬧大。
姜非也很不甘心。
“他年紀小,我們就不可以追究他的責任嗎,年紀小是可以做壞事的理由嗎?”姜非氣得有些手抖,“為什麼錯的是他,你們卻反過來教育我倆?”
戚語先回握住姜非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