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沒有說話。
常足兀自混亂了一會兒,又自我安撫着笑了:“你能明白這些,知道我是做什麼的,知道我們地下組織高層首領們的名字,知道無淵器。”
“你也是心木坊的人?”
常足慌亂着,又笑了:“可我沒見過你。”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似有些恍然又有些神經質地重複道。
“你不是高層,你是小厮,你是跑腿的,所以我沒見過你,你甚至有可能是某個小厮的孩子,對了,這樣最有可能,所以苟飯放過了你,所以你沒死。”他喃喃着。
擡頭看姜淮的時候,他泛了點讨好的意味:“若是如此,我可以為姜公子做事的。心木坊倒了,确實該出一個新的首領,我覺得姜公子很合适。”
他默了默,想到了什麼,又道,“如果姜公子覺得心木坊該倒,不該重建,”他笑起來,“我也都理解,我将剩下的人都遣散了,我洗心革面,我這次真重新做人!”
“就看在,看在都曾是一個組織的份上,放過我吧!姜公子。”
常足本人思維變态,喜好施虐,但他于修行之道其實沒什麼建樹,想也知道,他若真有什麼建樹,早就開始削弱鬼王的實力,而不是這麼多年躲躲藏藏,還要靠法陣苟着,頗有種過一日算一日的意味。
他向來審時度勢,膝下一軟就要給姜淮跪下。
這時,幾道聲音傳來:“常首領!常首領!”
常足恍惚了一霎就又辨認出來,他一下大喜過望。
是了,姜淮是瞧出了無淵器,也知道自己在叫人,但是他也沒阻止呀!他也沒來得及殺自己呀!
自身與他拖延周旋交談,是在等人來,鬼知道他在等什麼?!這個傻子!
雖事情還沒定局,但他這一瞬都有了一種劫後餘生的無邊慶幸。
雖然他是沒本事沒錯,但架不住下屬實力高強呀!而且夠忠誠。一個人打不過姜淮,十幾二十個人還打不過?
真打不過,那打不過就打不過。他趁着下屬們與他厮殺的時候,他就跑!飛速跑!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他躲躲藏藏,他離開理冬鎮!反正苟飯也不在了!他這輩子輕松了!這叫什麼姜淮的也不能追他一輩子,就瞧他這半夜三更偷偷摸摸過來,他都懷疑他能追他的也就這一個晚上!
就這一晚上,躲過這一晚上就好!
他眼睛發亮,一邊哆嗦嚷着:“救我,救我!”聲音一聲比一聲高,像是在發洩所有的恐懼和驚怖,一邊發了瘋跌跌撞撞往下屬身邊跑。他跑得太急,險些自己絆了自己一腳,差點摔倒。
下屬們也忠心焦急地圍上去:“常首領!”
好好好!現在就是擔心這個方向有沒有那個該死的!該死的空氣牆!!
沒有!沒有!!哈哈哈,他險些要笑出聲,眼淚都要流出來,離那位下屬隻差一步之遙時,血噴到了他臉上。
他腳步一下滞緩,卻仍按照慣性撞到了那位下屬身上,如是被切割了一般,那下屬四分五裂的身子被他撞得解了體,散落下去,血液濺了他一臉一身。
他茫然地停了下來,像是陷入了一場噩夢裡,轉頭一瞧,周圍的二十幾個下屬前一秒都還在喚他,後一秒就如碎片般分崩離析,血液迸出,同時倒在地上。
他有一瞬的呆滞,像是無法理解現在的情況。
他知道自己沒本事,打不過姜淮,所以他也根本沒想硬拼,他隻是想拖延時間,等着下屬們過來,作為肉盾替他擋一擋,他好趕緊逃跑。
可他們明明過來了,時間也是對的,怎麼,連擋一下,連阻止幹擾一下姜淮都做不到?
他腦子裡一片漿糊,所幸還能勉強記得自己現在的處境,壓下心裡的絕望崩潰。
跑!
他擡腳,卻走不動了。
他聽見後面那人對他說,聲音是笑着的:“常足,你剛才還告訴我你要悔改,看來是騙我的。”
常足不聽他在說什麼,聲音自動濾過。他再擡腳,仍是擡不起,被切割般的刺痛傳來,有什麼液體在往鞋上落,他渾渾噩噩、被吓得不輕的思緒往下落,這才發覺腿腳都被銀白色絲線捆住了,那絲線明明極細,卻如同最利的刀鋒,隻要他擡腳有想跑的意圖便如蟲豸一般飛速鑽進他的皮肉裡,濺起一層層血花,他清晰地看見自己腿上部分肉被切割,隻連着一層皮顫巍巍地覆着。
眼皮抖動,他這一霎的恐懼竟然戰勝了疼痛,他沒敢尖聲叫喊,也沒敢繼續逃跑,慢慢地挪過身來,嘴角抽搐一樣慢慢抖出個笑,聲音細微:“姜公子。”
難為他還是站着的。
他這下沒敢再問對面這厲鬼到底是誰了。
他先前想知道是因為他有底牌,但現下他下屬既已死,他也明白姜淮的實力,他突然就不想知道了。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而且,他隐約覺得這些困住他殺死他下屬的絲線有些眼熟。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先前他想知道,姜淮并不告訴他,但現在他不想知道了,他便又要告訴他了。
常足瞧出他的心思,慢慢露出一點苦笑來。
銀白月光下,他瞧着那厲鬼朝他走過來。
于是他的苦笑愈發明顯了,他甚至發出了點哀鳴般的歎息。
他視線不想往對方身上瞧,但那‘鬼物’離他愈近了,他不瞧又更覺得恐怖,擔憂自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于是視線又顫顫巍巍悲哀地朝對方看過去。
瞧了一眼,又瞧了一眼。
他向下撇的視線突然凝固住,再一寸寸戰栗地往上瞧,全身的血液都仿若在往腦中奔湧,他目光定在他的鎖骨處。
那是一顆由黑線穿成的紅色琉璃珠,泛着淡淡的灰氣,在如水月光下,那裂痕繁多的紅色像人死前頸間最後一層薄薄的血。
常足覺得自己頭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