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眼盯着姜淮:“你,你還沒死?”
他說這話完全是下意識的,嘴張着,自己卻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他隻覺得頭暈目眩,諸多回憶瘋狂在他腦海裡奔湧,叫他不自覺又往後退了一步,被困着他的尖利細線割到了骨頭。
“啊!!!”他這次是痛得瘋狂尖叫起來了,也因着這刺痛,他記起了這細線,這叫,他記得那女人對他說,漫不經心地:“傀儡線。”
傀儡線!
他還活着。
秋司水已經死了!但那孩子卻還活着!!
這意味着什麼?
他起皮的嘴唇顫抖地看向那厲鬼脖頸上的細鍊,那條法器。
封魔鍊,封魔珠裂痕都已經錯雜成這樣了,他怎麼能還沒死?!
他定定地上移視線,瞧上了姜淮的臉。
回憶像是漲潮的海水一般将他吞沒,他在内裡嗅出些濃重的苦味,像是苦水淹進了喉嚨,叫他洇出些無限的悔恨來。
他想起幾日前。
他瞧見姜淮,隻覺得對方長得實在俊美,容貌優秀到近乎讓人覺得危險。
他不是不曾提防他,相反,他瞧他第一眼就覺心驚肉跳,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于是他假作和其他人聊天,不動聲色将話題轉移到姜淮身上,與他交談時理所應當、正大光明地觀察他,視線從他的發落到他的鎖骨,瞧了好一會兒,他确信自己當時并沒有看到這條封魔鍊。
可他仍是提防,他問了他來處,問了他所拜門派,問了他的名字。
那孩子明明是叫望舒啊!
常足心裡悲哀地絕望地歎息一聲,覺得自己實在愚蠢。
那名字是蘇和玉說的,他說他叫姜淮,白姜的姜,淮南的淮。
他和蘇和玉看上去關系很好,蘇和玉甚至說他人不壞,心腸好,一路幫了自己很多忙。
他說他心腸好!
常足深吸了一口氣,抖了嘴角,不知是想哭還是想哀嚎。
他那時仍沒放下心。
直到那姑娘說蘇和玉是玄清閣少主,而蘇和玉默認時,他仔細打量蘇和玉的同時,也順帶對姜淮徹底放了心。
若那俊美少年真是那孩子,他怎麼可能會待在蘇和玉身邊?怎麼可能會幫他?怎麼可能會被說成是心腸好?他怎麼可能會,不殺了他?!
最關鍵的,八年前玄清閣秋司水已經死了!這孩子怎麼可能會活着?!
他自以為自己已經夠謹慎了,卻沒想到還是出了差錯!
他想起幾日前見面時,那少年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毫不掩飾哂意和輕蔑,他當時隻覺得惱怒,卻又因要維持和藹做派、要自然下套叫他們替自己去見苟飯替自己去死,因而溫煦着忍下了,假裝自己并未在意。
後來因着蘇和玉的介紹,他當時對這少年的印象是:沒有門派、不懂規矩、自視甚高、沒有眼界的自大鄉野人士。
是上不得台面的。
他當時又何嘗不對他感到輕蔑呢?
可是後來,現下一想,那不是傲慢,不是不守禮,那是他第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自己的底細,他那輕蔑和厭惡是真實的輕蔑和厭惡,不是自大,是最純粹的情緒。
他怎麼就沒想到呢?他怎麼當時就沒想到呢?!
他幾日前以為是初識,卻沒想到于對方而言,卻是再見。
實在可笑。
但他仍是掙紮着走投無路地近乎缺乏理智地看着他問着毫無意義的話,就好像這般就能讓他存活似的:“蘇和玉騙了我?!”
“不對,”他總算回過了些神,笃定道,“是你騙了蘇和玉!”
所以他才什麼都不知道。
他快速思忖着,像是在絕境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騙他,你不叫姜淮,你改名了。”
那厲鬼瞧着他沒說話,叫常足自以為是地一番思索後才慢慢道:“姓姜,名望舒。”
“叫姜淮,也叫姜望舒。”
常足滞了一下,思緒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下午。
他送着那貴人和孩子離開,順口問道:“這孩子叫什麼?”
那貴人沒理他,許久才道:“他叫望舒。”
他問:“就叫望舒?姓望名舒?”
那貴人隻是回頭朝他笑了笑,似是譏諷,直到最後她離去,他也沒能得到一個答案。
他本以為那隻是小插曲,但十年後,如今,他站在他面前告訴他,‘姓姜,名望舒。’常足深深地深深地歎了口氣,像是一步錯步步錯墜入沼澤再也無法起身的人:“原來姓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