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現在還想着母親對他的教誨,就這樣毫無反抗地被攘了出去。
鮮紅的布簾一掀,裡頭有賭徒瞧着這邊罵道:“純是個傻的!”
這話一落,登時引起一片哄笑。
在這片哄笑聲裡,穿着棉布短衫的小厮洋洋得意中泛着不屑的口吻啐了一口:“呸!有錢不賭什麼玩意兒?!孬種!”
那片血紅的布就又落了下去,蘇和玉隻來得及瞧見這副光景,那外頭的白就急切堵了視線,像是塊饑餓至極的活布把裡頭的人盡數吞下了。
蘇和玉站在原地。
他沒有收獲,卻也不走。
溫容在後面,但也沒接近他。有時候,有些事情,還得他自己想明白才行。
他一直呆站着,直到旁近花樓裡的女子并着小倌們瞧着他的顔色咯咯笑着,朝他身上砸了粉帕和香囊後,他才似慢慢回過神來,有所舉動。
溫容松了口氣,她以為他是想通了。
但蘇和玉說,“我想再去問問附近其他人,看看有沒有知情的。”
青竹等人自然沒有意見。倒不如說青竹本人一直就漫不經心的。
溫容倒是歎了口氣,她其實,并不希望蘇和玉探尋太多,她總覺得出來結果可能并不是什麼好事。
但蘇和玉想知道,他又這樣看着她,她也隻能應了聲:“好。”
聲音出口,自己聽着都有些茫然。
一貫的,還是蘇和玉去詢問,這畢竟是他自己的事。他也堅持要自己去問,不叫别人插手。
于是其餘人就隻能跟在他身後行走,看着他一家一家一戶一戶一鋪一鋪地碰壁。
其實不想跟着他,也可以自行閑逛,等到時候來這邊集合或者先回客棧都行。但無論是柳依雲、姜淮還是青竹,都沒有離開,隻是随着他慢走。尤其是青竹,眼中泛出些饒有興緻的趣味來,偶爾還稍回頭,不知是看着雲淡風輕、湛藍的天空,還是看着某個人。
天色漸沉。
蘇和玉先是于花樓酒肆碰了壁,又于街邊鋪子、街旁居民房挨了閉門羹。
溫容幾人或站着,或坐于一旁,瞧着他繼續問詢,幾乎算是瘋魔。
柳依雲瞧着愈沉的天色,暗歎着今日怕是仍舊沒有收獲。
瞧蘇和玉的神情,明日許是還得再來。
她心緒其實有些複雜,一方面她希望知道姜淮的身世,一方面她又希望不知道。
不知道,她就可以繼續把姜淮當做書中配角,當做一個紙片人,看着他苦戀溫容而不得,冷靜地思考書中結局該怎麼完美收場。
可如果她知道了,牽扯得深了,她心有些亂,她覺得她到時候,不一定能完美脫身,她可能,她不明白,她覺得自己也許,會徹底陷下去。
夜色深了。
所有人都開始和柳依雲想法一緻:今日怕是沒什麼線索了。許是得明日再來。
但蘇和玉顯然不這麼認為。
他似是沒發覺頭頂昏暗,依舊執着地努力地敲着一戶戶的門,問着一處處地方,他甚至還重進了賭坊一趟,想瞧瞧管事的晚間來沒來,被坊内兇神惡煞的漢子們拿着棍子攆出去,身上還挨了一棍。
他揉了揉身上挨棍的地方,也不覺得疼。
不疼的。他告訴自己。修行人四處除邪,被鬼和妖的傷得要遠比這重得多,這點疼算什麼?
他繼續找。
直到就連溫容也神情複雜,覺得他此刻的狀态十分不對,開口阻攔道:“蘇和玉…”離幾人較近的街角卻忽有鈴聲傳來。
緊挨着石牆角落探出了一隻木質拐棍,接着是一盞暖融融的燈籠。提燈的人年紀老邁,身材幹瘦,穿着鬥篷,鬥篷下眼皮緊閉,内裡凹陷,像是沒了眼珠,隻留一層薄薄的皮覆着。老人家身形佝偻,步伐緩慢,面上盡是皺紋,卻怪異的顯得慈祥。
她手上纏着一串鈴铛,手裡拿着一盞暖燈,均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路人,以免有人瞧不清路被她這個瞎老太太撞上。
她纏着鈴铛的枯瘦手腕上還挽着一根紅線,飄飄蕩蕩的。她手心裡拽着這根活蟲似的線似乎在尋找方向,這線在夜裡紅得過于顯眼,似乎在發亮,握在手心裡像是燒得燙。
老人家就這樣拽着這根線,掃着探路棍,步伐緩慢,顫顫巍巍走到幾人面前,停下腳步,側耳聽了聽聲音,揉出了個笑,慢慢問道:“你們誰,認識秋司水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