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那年,姜淮被允許讀書。
讀的不是啟蒙認字書籍,也不是文學散文、考取仕途書籍,而是用于自傷的功法書籍。
無一例外,全部都是邪修或曾經的魔修用于自毀自滅的功法,或是渴望獲得更高力量卻練失敗了的損害自身的功法,其中還夾雜着一些正道人士走火入魔練偏了的法術,或是一些亦正亦邪人士顯然糟糕的錯誤嘗試。
秋司水派人來教他識字,好讓他練這些功法。
魔氣啧啧稱奇:“都是些損己不傷旁人的功法,你學會了也隻會損害自身而不會對其他人有半分影響,真是難為她能搞到這些東西。”
它悠悠閑閑感歎了一會,突地又問:“不過她這些功法雖然無用,我倒是有些适合你的威力大的方便你擺脫困境的功法,你要不要學?”
上古魔氣本身倒是可以随意出入鎖着姜淮布了法術的那扇門,也可以直接穿越籠罩整個屋子覆在牆壁、屋頂和地面上的法陣。它大可以直接出去想辦法救出姜淮。
但問題是,它為什麼要那麼幹?
大動幹戈一番,很暴露它自己,透露給正道人士‘上古魔氣再次出世作亂’的消息,然後迎接一場無休無止的全體正派人士對它沒完沒了的圍追堵截,一場無妄之災。
而它隻能像被痛打的落水狗一樣,苟延殘喘四處躲藏。而姜淮這個不死不傷電燈泡一樣卻沒實力的存在,遲早會再被抓回去,甚至會在這一中途過程中,被更多的派别發覺異常,萬一最後聯合推測出他是打開魔界之門的‘鑰匙’那就糟了。
當然,以上的麻煩和下一條比,都算太麻煩。
那就是:如果它從姜淮體内鑽出去,它并不能保證自己還能再鑽回來。
姜淮這小子有了準備,他靈魂又強大,對它又有敵意,肯定不會乖乖再讓它進去。它現下在他體内都奈何不了他多少,要是出去了,想再進來,那可比登天難,完全控制不了他。
所以上古魔氣平日裡也就隻能想一想便翻個身作罷,接着繼續尖酸刻薄言語鼓動他仇恨人類,獻祭去死。
當然,效果顯然都不太好。
但是,雖然它不行,可如果姜淮自己實力夠出陣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實力增長能保護自己,而它繼續待在他的體内,不被人所察,若姜淮還是被抓回去了,那就是他自己的問題了,與它上古魔氣無關,沒人知道它在姜淮體内,也沒有人會因此提防它。
簡直完美。
而且,姜淮今日能聽信它所說的出去的功法,明日就能聽信它精心研究出來的讓他魂魄大傷甚至自毀的功法,等到奪舍他的時候,他被設計一用,奪舍直接成功!它立刻代替姜淮開啟魔界大門!
上古魔氣問完那句,就悠悠閑閑假作随口一問毫不在意回應地懶散潛着,實則内心緊繃,若有耳朵都要飛快豎起。
那孩子沉默着,半晌給了個回答,聲音脆脆的嫩嫩的,卻足以将魔氣氣個半死:“我不信你。”
“切!”上古魔氣冷嗤一聲,再不搭理他。
年幼的姜淮繼續看書。
看書的時候,有人陪。但大門依舊不會開,屋裡燃着一盞燭燈,燭火如豆,幽幽照亮了孩童白嫩的臉和他身後牆上地上大片的長久以來形成的斑駁血迹,屋子裡萦繞着濃重血腥味,并着郁氣的藥味,讓人鼻尖難忍,止不住想作嘔。
天真的孩童,暗冥血域一般的逼仄屋子,詭異異常,叫人心驚肉跳。教他認字的人如非需要,并不願意靠近他。
盡管如此,姜淮也已經學會不少字了。
魔氣說的沒錯,這些書的功法确實是拿來給他自毀用的。
他不喜歡這些功法,但他喜歡字,喜歡書。
紙張的觸感讓他新奇,讓他感到鮮活和雀躍,薄薄的一張紙能承載這麼多信息文字和情緒,就好像……,即使在牢籠内,思維也是自由的、無限的。
他喜歡這種感覺。
尤其是,書上不止有功法,還有其主人寫下的筆迹。注釋、感想,或者單純是暢想或牢騷。
他最喜歡看的一本是一位亦正亦邪人士的筆劄。
上面不止有他瞎琢磨出來的明顯失敗損身的功法,還有一些他到各地遊玩的感想,可以看出他是一邊研究一邊寫一邊到處旅行的。有點厚度的手劄裡,各類他認為非常不錯,實際相當失敗的功法,他都是用重筆大字寫的,其餘一些心得感受、旅遊日常、感慨回憶,則是用密密麻麻小字記錄,看起來就很省紙。
他經常會寫道:‘今日晴,爬至栗山頂,忽覺可觸雲。’這種誇張寫法。
或者:‘今日餘不慎迷路,誤入槐花村,村民甚好客,殺雞宰牛設宴待餘,餘甚感激。’這種旅遊紀實。
或者:‘今日大雨,餘大開門,于木屋門檻,憶餘往日無所為,心下戚戚然同此大雨。’這是短暫低沉。
之後:‘蓬勃大雨後,枯池逢春,魚遊蛙鳴,空氣新然,筍尖忽冒。今日拔筍捉魚,買肉二兩,煸至筍中,烹半刻,再備蒸魚,味頗佳!人生大好!’這是又高興了。
還有:‘餘試練昨月所書功法,練至一半,頭眩昏,吐血三升,幸得良醫救治,現無大礙。然昨月所書功法不可再練,慎記。’…這是終于練出事了。
……,果不其然,這位亦正亦邪人士最後還是瞎練功法練死的。
上古魔氣:……
總的來說,他寫的都是些乏善可陳的東西。
但年幼的姜淮很喜歡。
他從來沒有出過屋子,也沒有見過外面的事物。所以這筆劄上所寫的句子和東西,他有一部分都壓根看不懂,比如山,雞,牛,枯池,魚,蛙,筍尖…,等。
他看不懂,也不明白,但這并不妨礙他自己想象,自行瞎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