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靈拉着紗布的手一頓,有些恍惚,在那一瞬間,好像又回到和狸貓妖初相識的日子。
過去總是很美好的,虞靈眼裡非常沒出息地蘊了點淚水,想着,但是以後就不一定了。
她不想讓狸貓妖發覺她情緒的變化,面部仍對着床邊牆壁,拽了拽袖子,手縮進袖子裡朝他擺了擺,做了個讓他走的姿勢。
但那少年仍是沒走,依舊靠着軒窗,非常沒有眼力勁地問道:“你是心情不好嗎?”
聲音很輕柔,像是她與他一齊發呆瞧風景的數百個日子裡看見的風拂過草地一般的輕柔。
有什麼東西從虞靈眼眶掉落出來了。她擦了擦仍是沒說話。
許久,緩了緩情緒,見那少年仍是沒有要走的意思,虞靈才沙啞着道:“我生病了。”
聲音很難聽,像是沙子落進污水裡一般的粗粝渾濁黏纏。她面部對着白色牆壁,瞧着少年被月光映照在牆上的影子,仍是沒回頭看他。
倚着軒窗的少年歪了歪頭,牆上少年的影子便也跟着歪了歪頭。
他說:“你是因為生病了,吹不得風,所以戴了帷帽?”
虞靈沒說話。
少年也不等她回答,便落進她房裡,轉身關好了窗戶。
他進來了,選了床邊桌下的一個椅子,坐在上面,玩了玩杯盞,笑着說:“我關窗了。虞靈,已經沒有風了。”
他坐在窗口時,虞靈還能朝牆壁他的影子上看,但他進來關窗以後,她卻是怯怯地連他的影子都不想看了。
她又悄悄拉了拉被子,隔着帷帽下的細紗再往臉上蓋了蓋。
許久得不到回應,那少年托着下颌瞧着她的背影再猜:“你是因為見不得光,所以才戴了帷帽?”
他一句極為欠揍的‘見不得光’險些讓虞靈忘了自己現下的處境,她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掀住帷帽下的紗布想要說什麼。
但是她手一觸到細紗,便又回過神來,再次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什麼都沒應,隻道了聲:“嗯。”
那少年瞧着她的背影,盈盈地笑起來,有一種她落入自己圈套的快樂。
“虞靈。”他又喚她。
他說:“可是,這是晚上,沒有光的。”
虞靈沒說話,再往被子裡縮了縮。
迂久,她才悶悶道:“我得了傳染病。”
少年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瞧着她的背影,托着下颌看着她,提醒道:“但是我是妖。你傳染不了我的。”
虞靈又沒話了。
她無話可說,氣氛又沉默下來。
少年等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很有點提醒和脅迫意味地,閑閑道:“你不說話,那我可就過去了。”
他真的走了一步,虞靈聽見了聲音,躺在床上慌慌張張扶住了帷帽,急聲道:“我說話!說話!”
聲音又沉又啞,虞靈閉了閉眼,歎了口氣,實在想不到狸貓妖為什麼這麼堅持。
她思緒飄忽,還沒想好到底要用這破爛嗓音說些什麼。就聽見那少年腳步退後的聲音,凳子往後一拉,他似是又坐下了。
她剛緩了口氣,便聽見他問:“你為什麼不看着我?”
虞靈沉默了。她沒說話,又默了一會兒,察覺到少年似乎沒耐心了,又要站起來,忙咬牙,護住帷帽翻了個身,她隔着帷帽下的細紗看着他。
這才發現少年笑意盈盈地,根本就沒有動作,剛才仿若要起身的聲音,是他拿着杯盞拖拽出來的。
虞靈歎了口氣,有點生氣,又有點好笑。
她垂目不再看他,許久,像是終于明白自己躲不過去了,她鼓起勇氣說了實話。
“我毀容了,”她說。
她伸出一根手指給少年看,手指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紅色痘疹,“我臉上都是這種東西。很難看。”
她聲音有些顫抖。
少年認認真真盯着她的手指看了半晌,才道:“還好吧。”
他語氣輕飄飄的,不以為意,原本聲音還帶着點哭腔的虞靈便愣住了,遲疑地“嗯?”了一聲,有點呆。
狸貓妖笑眯眯地看着她,又重複了一遍:“我覺得還好呀。”
虞靈默了默,再次開口:“那是因為你隻看了一根手指,如果你……”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狸貓妖說:“那就給我看一看。”
虞靈擡眼瞧他:“嗯?”
澄澈金眸的少年很堅持:“給我看一看你的臉,虞靈。”
如果說,現在,讓虞靈露着這張臉去見任何一個人,她都願意。但唯獨這個人不能是狸貓妖,隻有他,她不想讓他看見她這個樣子。
她沉默着,沒動。
但那少年還在催促,她便也隻能抱着一種極大的恐懼慢慢地顫抖地掀開了帷帽下的紗布,她垂下目光,并不瞧他,渾身發冷僵直輕顫,等着他的批判。
但那少年認認真真瞧了一會兒,還是笑起來,道:“确實還好。”
笑容很溫暖。
虞靈擡眸,撞進了他的眼。
她掀着帷帽的手一頓,一時有些恍惚,沙啞開口:“可是…”
狸貓妖直接打斷,接過她的話,不管她之後想說什麼,都把這句話變成:“可是,并不難看。”
虞靈搭着帷帽的手突然有些瑟縮,她松手落了帽下白紗,坐在那裡,手藏進被子裡,莫名很平靜,心底緩緩淌着說不出是喜悅還是茫然的情緒。
狸貓妖看見她這副模樣,擔心她是在懷疑自己騙她,于是又往前傾了傾身子,趴在桌子看她,認真道:“虞靈,我是妖。”
“妖是沒有人形的。”
“我的半妖模樣,是第一次進化成人形進化的模樣。”他笑起來,栗色卷短發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溫柔。虞靈這才發現,他笑起來的時候,有一對小小的虎牙。
她看着那對虎牙,聽他說:“妖是可以變成其他形狀的,我可以變成其他模樣,也可以變成物品的形狀,當然,最重要的,我可以變成非常非常難看的樣子,是真正難看的樣子。”
他瞧着虞靈,搖了搖頭,像是對她現在的容貌做出了十足否定,情緒上帶了點驕傲和輕視,指指點點不贊同道:“你現在這個樣子,一點稱不上難看。”
他托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虞靈:“你要看看真正難看的樣子嗎?”
他用一種哄小孩子的語氣哄道:“是真的很難看哦。”
虞靈:“?”
事情突然朝着奇怪的走向進行了。
她現在還發着高燒,情緒理論上不應該受到刺激,但思考片刻卻還是道:“要看。”
狸貓妖颔首,退到窗前,打開窗戶,微涼冷風襲了一屋。
虞靈:…?
她滿頭問号,還不清楚狸貓妖所說的‘非常難看的事物’和開窗戶有什麼關系時,他突然變戲法一樣消失不見,變成了一蓬金色的螢火蟲。
螢火蟲閃着黃澄澄的光芒從窗口朝着外面四周擴散開去,照亮了外部的風景,一時間,黑寂不再,滿目螢光。
虞靈瞧了一會兒,才瞧見螢火蟲彙聚起來,幻化成了一隻幽藍色的蝴蝶,尾部綴着熒熒的紫色,停歇在了窗口上。
美麗的蝴蝶重新變成了狸貓妖的模樣,他倚着軒窗,歪頭繼續笑盈盈地看着她。
虞靈抿了抿唇,贊道:“很好看。”
“但是,”她有點不高興,特地着重強調道,“這并不是什麼‘特别難看的東西’。”
短卷發少年還是笑眯眯地,認同道:“是的,這并不難看。”
“但是,”他話鋒一轉,仍是笑着的,“你現在還生着病,看特别難看的東西對身體不好哦。”
他對生着病的虞靈簡直有着無限的耐心,認真哄道:“等你病好。”
他伸出手,“等你病好以後,我再變給你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