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非常難看的樣子,是什麼樣子?”
最終,虞靈還是朝他詢問了。
于是狸貓妖站起來,開始思索着變成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比如一顆腦袋下面未長四肢,反而長着八根章魚爪一般的扭曲長條,或者一個人頭上長着十個腦袋。
非常的怪異又可笑,也,确實難看。
狸貓妖邊變邊憂愁抱怨,說她看完這些東西,以後他在她心裡的形象都變得奇怪了。
他說這話時,頂着那樣醜陋古怪的形态,發出的卻仍然是清朗的少年音。于是,虞靈笑得就更歡快了。
但笑着笑着,虞靈逐漸地又沉默下去。
狸貓妖察覺到了,又變了幾種樣子,瞧見她沒什麼反應,便又變回半妖模樣,給了她緩沖的時間,等她适應了一下,才往她身邊湊,問道:“怎麼了?”
虞靈告訴他:“你剛才變的那個樣子,皮膚上滿是皺紋。”
“但其實人類老了以後,也是會那樣的。”
狸貓妖點了點頭,不甚在意道:“人老了以後确實是那樣。”
虞靈沒說話,繼續沉默着。
貓耳少年低眸瞧了她一會兒,察覺到了她情緒的變化,突然蹲下朝她伸出手。
虞靈看向他。
少年笑起來:“但是皺紋也并不難看啊。我剛才變化的那個,難看的是液體一樣淋在地上的軀體和五十根觸須,與他身上的皺紋沒有什麼關系呀。”
“人都會變老的,”他說,“但是不會難看。”
“大不了,”他碰了碰她的指尖,澄金色眼眸真誠清澈道,“我陪你一起變老呀。”
“陪着我,一起變老?”虞靈看向他。
“是。”少年肯定道。
他眨眨眼:“拉鈎?”他笑說。
虞靈便被他勾了小指,大拇指與他按在一起,“蓋章。”
……
所以,虞靈一直覺得,就這樣與他待在一起,其實,也挺好的。
隻是…
那之後,還是一樣的相處,虞靈還是會與他講各種各樣瞧見的事情。
比如,她在路上看見了一隻綠色眼睛的狸花貓,狸花貓很懶散,喜歡躺在倒塌的竹葉上,看見人的時候也不懼怕,還會沖人彎一彎尾巴,虞靈每次瞧見它的時候都會過去摸一摸它。時間長了,熟悉了以後,她給它取了個名字,她管它叫青竹。
她每次說這隻貓事情的時候,狸貓妖或是沉默不語或是直接隐身,總之,總是沒有給什麼反應。
或許是因為她說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在她又一次開始講那隻貓後,本來隐身的狸貓妖突然現身在擺放供品的香案上方,以一種幽靈一樣隻露上半身模樣的姿态吓唬她。
他把澄金的眼眸轉為了綠色,一對蓬蓬的豎耳露了出來,做出張牙舞爪的模樣瞧着她,瞧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的神色,沒什麼情緒起伏地問:“是長這樣嗎?”
他本意是莫名其妙想惡意吓一吓虞靈。但虞靈顯然現在已經不怕他了。他本來沒現身,虞靈便坐在香案放置的牌位下的蒲團上,姿态稱不上恭敬,手撐在香案上閑閑與他講話。
他這突兀一出現,卻瞬時拉近了與她的距離,眼睫微垂,呼吸都像是要傾灑在她手腕。
虞靈怔住了,卻沒有被他吓一大跳,她稍稍向後仰了仰身子,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少年,沒管他故作猙獰卻冷漠淡然的神色,看着他那雙如溪底綠松石般的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沒去摸他的耳尖,反伸手摸了摸他嘴裡的尖尖虎牙。
她突如其來,狸貓妖愣了一下,眨了眨眼。
随後,虞靈才意識到,自己做了怎樣一件冒犯又暧昧,完全算是渎神的事情。
她本應該感到抱歉,但那一刻思緒混亂,頭腦空白,心跳加速,最終她也隻是面色通紅,拍案而起,什麼都沒說地就離開了廟堂。
隻留狸貓妖待在廟堂裡不明所以地舔了舔自己的虎牙。
陽光照在他如溪底綠松石的眼裡,他突然莫名覺得,其實這樣子也挺好。
*
也就是這次,虞靈是真的确定了,她是真的喜歡狸貓妖。
是沒有辦法真的隻做他的信徒的。
她不想隻做他的信徒。
*
後來,從那天起,狸貓妖便把眸色改為了綠色。他稱自己的名字為‘青竹’。
他說這話時,虞靈并沒有瞧他,隻是瞥過頭告訴他:“這是那隻狸花貓的名字。”
她明明看着廟外,但狸貓妖卻走過去偏要出現在她的視野裡挑了眉,告訴她:“哦?是嗎?但現在是我的名字了。”
他說這話時很有點孩子氣的挑釁意味。
瞧見虞靈還要說什麼,他又補了一句:“你給貓起了名字,但我卻沒有名字。”
虞靈錯開視線,他卻非要瞧着她,蹲下來讓她看着他,認真道:“你不覺得,這對我很不公平嗎?”
虞靈怔怔瞧了他幾息時間,才低下頭看自己的腳邊。她似乎是歎了一口氣,輕輕地說了一句:“青竹。你什麼都不懂。”
你什麼都不懂,卻總是對我說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舉動。
虞靈擡眼瞧着少年神明,伸出手做了渎神的行為。
摸了摸他的頭。
*
他真的什麼都不懂。
以至于,虞靈告訴他,虞父在餐桌上問她願不願意嫁給表哥時,那少年的眼神也隻是微動了動,才偏頭道:“什麼表哥?”
虞靈向他解釋:“就是我曾經說過的,以前和我關系很好,經常和我一起安靜散步、做無聊事,後來卻一直躲着我的表哥。”
青竹眼睫垂下,默了一會兒,才又道了一聲:“哦。”
輕飄飄的,沒有下文。
虞靈歎了口氣。
她沒有告訴他,她拒絕了。
但過了些日子,她才明白,父親之所以那日于餐桌上有那麼尴尬的一問,是因為他的資金周轉出了問題,他花重金壓寶的一批貨物滞銷,血本無歸,而随之而來人力物力所需的錢也将他壓垮,讓他不得不開始抵押地契及家中一些值錢物品。
他也有向富商朋友們尋求幫忙,但他們大多願意借給他的錢不多,幾乎算是杯水車薪。囊中羞澀朝連襟們借錢。妹婿自是推脫了,姐婿考慮後倒是願意借,甚至一口答應借足供他周轉的錢,唯一的要求是,他希望親上加親。
他希望虞靈嫁給他的兒子,她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