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她根本不明白她心亂的真正原因。思緒很亂、心很慌張,不是因為她頭一次談戀愛,也不是因為她不喜張揚所以她不願主動把戀愛公開,而是因為她是潛意識在抗拒,她覺得自己在失控。
她覺得自己失去了對自己的把控,有一部分思維和感情在圍繞着姜淮,導緻她總會想着他,在看見他的時候,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會非常喜歡他。她不清楚這樣是不是對的,隻是覺得失去了對自己的掌控,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更深究一點,就是說,她覺得自己跟任務脫節了。她的任務是輔助蘇和玉與溫容救世、确保兩人最後達成he結局,但現在她卻與文中最大反派、導緻男女主失敗的罪魁禍首,唯一重要的原因厮混在一起,這讓她覺得很撕裂和違和。她覺得自己似乎在與任務背道而馳,不應該有此行徑。
一切都一團糟,這都是怎麼發生的?
她承認相比姜淮之下,她要更自私一點,就像她現在知道,要是想走上正軌,少很多麻煩,她應該收回對姜淮的感情,應該和他适當保持距離,再不濟,她也應該欺騙他,利用他,以得到最後她想要得到的任務的結果。但是,理智明白是一方面,情感控制是另一方面,她收不回來。她确确實實陷了進去,無可否認地喜歡上了姜淮。她原本性格就帶着一點逃避感情的傾向,但現在喜歡的人是姜淮,而且遠比她所能想象的控制住的要更喜歡他,這讓她本來就對未知感到迷茫恐懼的同時,又讓她覺得自己正處于深淵裡,不斷地往下陷,但又因為這深淵是由姜淮緻使的,她在被淵流淹沒吞滅的同時居然也生不出什麼想要逃離的心思。
腦中各種思想在相斥相悖,她覺得分外複雜。
她在思考,姜淮便靜靜地等着她思考。
俄頃,柳依雲還是決定堅持自己一開始的想法,将再度被他扣着的手從他指間掙出去。
她的手指離開他,姜淮低眸看着,也沒阻止,反将手爐也輕輕遞給她。
柳依雲并不瞧他,感受到手爐送過來,她眼睫微顫,滞了一下,也沒說什麼,隻是拿着手爐,莫名有點愧疚。
她也沒解釋什麼。
頓了頓,她徑直離開。原以為姜淮會生氣,或者,他至少會遠離她一段時間,但,她隻是剛走了幾步,他的手又再次覆上去撐着手爐與她十指相握。
柳依雲覺得,她永遠做不到他這一點。
她停了一霎,回頭看他。姜淮容顔俊美,發如墨瀑,細碎陽光歇在他睫上,讓他莫名有一種異常柔和的溫順感。他乖巧得像是扣着頸鍊的寵物,又像是他道自己頭疼時對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如是常年生病的,身子不好的,身體羸弱卻相貌俊逸的病美人,有一種溫和安靜到泛出些脆弱底色的氣質,全然沒有一點攻擊性,似是堅韌卻柔弱的蘆葦,被風一吹、水波襲來便傷了根,不願卻無法地折下腰去,有一種非常好被對待的感覺。像是牽着他手的人想拿他怎樣都可以。并且,隻限對柳依雲。
他就以這樣的姿态對着柳依雲,問道:“不可以共用一個手爐嗎?”
他說:“甯甯,我的手也冷。”
柳依雲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被他手扣住的指下意識又再往後縮了縮,又再被他用力扣住。
他神色不變,長睫垂下。
眼睫下斂,瞧着兩人相扣的手,他長睫濃密,眼睑半遮,纖密眼睫自光線裡于眼下投出一片陰翳,叫人瞧不出他眼底神色。自柳依雲看不清他眸中神情後,他原本對她所表現出的那種溫馴、柔弱、無辜、像是搞不清現下情況、不明白她在抗拒的那種脆弱感霎時就消了大半,取而代之,他掩下的眸色漸暗,單是瞧着她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須臾他說,聲音沒什麼變化,“甯甯,在外面,就不能親密一點了嗎?”
像是用一根針直戳了她的痛點,又像是紮氣球一樣毫無預兆紮破了她的掩飾,柳依雲聽到這話幾乎沒有思考,就下意識道:“不是。”
不是,不是這樣的…
但她隻說了‘不是’就閉了嘴,剩下的話就堵在唇邊,再溢散下去。
她沒能說出口。
因為她意識到,她确實是這個樣子。
她确實于情感上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壓抑,她很少能坦誠對待自己的感情,很少順心意地面對自己的情感,但她從來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都是這樣的…
…
她大可以說是,因為來了書中世界,她就像是行在全然黑暗的甬道裡,隻剩迷茫,看不清前方光景。她在這個被人寫就于書中構成的世界裡沒有實感,一切都是真實的,但對她而言又像是虛假的。她一開始,根本融不進去,有一種外來人觀察世界的感覺,好像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哪怕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她都需要強迫自己調動許多感官來努力獲得一些實感。就算到之後,她偶爾時不時的也會有與世界的脫離感,像是抽離出來以絕對事不關己的看客身份看待自己周遭發生的事情、看着這個陌生的、奇怪的、由書構建的本該虛幻的卻真實的世界。她對這個世界沒有歸屬感,所以她才這般。
她也可以說,是因為一開始,她沒有把姜淮當成真人。她隻把他當成了書中人物,并沒有對他投入太多感情。所以…,她才會這般。
她完全還可以說其他,還可以找各種理由。
但是,她其實本質上清楚地明白:和這些都沒有什麼關系。她逃避,單純是因為她是一個在情感上有所逃避的人,和她是不是穿越到這個世界、姜淮是不是書中人,其實,并沒有一點關系。就算她是在原本的世界,就算姜淮是和她一個世界的人,就算她沒有遇到姜淮,而是遇到其他什麼的任何一個人,不管對方怎麼樣,不管對方做什麼,是對她真心與否,還是如何,無論怎樣,但凡她有一點陷入到感情漩渦裡,她就會選擇逃避。這是她自己本質上的人格的缺陷,隻和她自己有關,和其他的外界任何東西都沒有一點關系。是她自己的缺陷。
在情感上逃避會讓她有安全感,循規蹈矩和完全可掌控的生活會讓她有安定感,完全可掌控自己的行為和情緒會讓她有舒心感,把自己的感情托付到另外一個人身上,對她而言,是一個難題。
她一直以來在感情上的行為其實就隻有回避。她自己心裡很清楚,從頭到尾,她與姜淮的情感聯系,基本上都是由姜淮主動推進促成的。這并不代表她不喜歡姜淮,而是,她确實沒有辦法像他那樣做到他那一點。
如果感情上想要逃避,那就逃避,感情上被偏愛的都是有恃無恐的。她知道她無論怎麼做,姜淮都會包容,都會努力地朝她走過來。
那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能逃避呢?這聽起來可能很冷漠且自私,但是,她确實是這麼想的。在情感上逃避,是一件簡單且有用的事情。隻需要将所有情緒像蝸牛一樣縮進殼裡,就能切斷全部與其他人的情感聯系。其他人在感情上與她得不到交換,就會選擇離開。她這樣就輕輕松松又結束了一段情感聯系,會讓她如釋重負、陡然松一口氣,重新回到内心安定的狀态。這對她而言是很正常、很尋常的一種情感處理方式。她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早在理冬鎮,姜淮救了她後,她沒去牽他的手,反與他拉開了距離那次,就是她切斷了情感聯系的時候。她在之後也時不時壓制自己對姜淮的感情。這對她而言習以為常,她已經輕車熟路了。不管她承不承認,這實際在她看來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能夠保護自己不受到任何傷害,在覺得一切情感有失控迹象時,短暫封閉自我,在她看來能保持自我的安定感和安穩性。在情感上該逃避的時候,就該逃避。
這次也一樣。
她想逃避。
她其實也意識到了,姜淮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樣。如果往常其他人,被她數次切斷情感聯系,就會選擇慢慢疏遠她。但姜淮不一樣,他會一次一次再向她走過來。這讓她感到茫然、不知所措的同時,又會覺得非常的奇怪。她覺得,他這個人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他是不一樣的。所以…,之前她明明是因為切斷與别人的情感聯系,和對方疏遠,不再與對方有任何情感上的聯絡而感到如釋重負、松一口氣。但是,到姜淮這裡,她卻是因為無論自己如何逃避,姜淮都不會離開她這一點感到慶幸和放松。偏偏在姜淮這裡,她是相反的,在姜淮這裡,她是不一樣的。所以…
所以…,她覺得,她是可以逃避的。姜淮不會因為她暫時的切斷聯系而遠離她。他會一直一直朝她走過來。誠然,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姜淮這次會寒心,會因為她一次一次的回避而疏遠她。但是…,她想了想,她又覺得…,這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從理性上來講,她這樣還擺脫了一個負擔,不用再花費那麼多情緒,會重新回到情感自然輕松的狀态,重新回到舒适區,獲得絕對安全感。從任務上來看,她本來也不應該和終極反派摻和在一起,這對她輔助男女主完成任務并沒有一點幫助,或者不如說,姜淮本人就是一個巨大的阻礙。所以,遠離他才是一個正确的行為。
她想得很明白,也清晰。雖然在這方面很冷血,但是,她确實選擇回避,才是對她自己百利而無一害的,正反結局對她而言都能夠接受,既順應了她本身的性格,又對她自己有利。她沒有理由不選。
但是…,理智上很冷漠很清楚,條條框框已經想得很明晰了。情感上,卻開始莫名其妙地掙紮。
非常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到了好像回避已經不能再讓她有安心感了。很奇怪,明明什麼都明白,但是…
最終,她牽住了姜淮的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她說:“不是的。
“不是在外面,我們就不可以親密一點。”
理性在叫嚣,她與姜淮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