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小師叔。”
“之理小師叔。”
玄理已經束起頭發,換上了層疊繁複的廣袖道袍,這副打扮任誰都知道他是去見掌門的。一路上與他打招呼的人頗多,玄理一一回應。他腳下步子生風,待走到四下無人時直接運起梯雲縱。他本就是風系天靈根,再加上修為加成,梯雲縱比普通弟子要快上幾倍之多。至于為什麼非得到無人處再用……隻是去見掌門須得一階階天梯向上,以示尊敬,這不是什麼簡單的要遵守的規矩,而是陽關道刻在入口石碑上的戒律,作用在每個人身上。但掌門唯獨對他卸了這份戒律,這使得一直以來玄理拜訪他的次數比他徒弟墨尊都勤。
“掌門師伯。”
他碰了洞府入口的法陣,毫不意外地發現結界允許他自由出入。他輕輕吐納,罡風逐漸環繞周身,慢慢踏進洞府内。
重黎洞府是由如今的陽關道掌門墨藏槍一手修築,此人當年入陽關時就已金丹大成,一把大刀劈出了重黎洞天。他在被找到的時候已經犯下過無數殺孽,是“那個年代”唯一一個參戰卻活下來了的人。
墨尊可能不清楚其中緣由,但玄理對此心知肚明。墨掌門沒有被業障侵蝕至死,是因為他在最後的時刻突破元嬰了。
天道終究開眼,放了他一馬。
他向前走着,完全不敢放松。幾息之後,忽然之間,熾熱的氣浪撲面而來,玄理反應極快,迅速躍至半空躲過了那能把他撕碎的一斬,下一秒,他因為逼到自己面前的影子而瞳孔驟縮——
他被直接掐着脖子從半空中拽下來,微弱的風從來都隻能助長火焰而不是撲滅,被砸在石壁上的瞬間,就算有罡風護體,也令他五髒俱裂。玄理硬是把迸到喉頭的一口血壓了下去,下一秒,暴風以他為中心席卷,卡住他脖子的鉗制松了一瞬。而這一瞬間已經夠了,玄理跌跌撞撞地從他手底下逃了出來,控制不住地嘔出了一口血。
他有一年沒來過重黎洞府了,為什麼墨藏槍比之前更……
眼下的場景容不得他細想,第二斬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玄理翻身朝着洞府深處奔逃,他的袍袖直接被刀氣斬斷,而他禦風而行,直奔山間的祝融殿。然而他在就快到達殿前時被一隻大掌攥住了腳腕,下一秒天地傾覆——他直接被墨藏槍掄圓了砸在地上!
玄理感覺自己準有那麼幾秒鐘是昏死過去了。他艱難地喘着氣,感覺到頭上流下來的濕熱血液糊在了眼前,墨藏槍在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重黎洞府根本就沒什麼植物,入目皆是被刀氣劈得不成樣子的扭曲岩石,和時不時燃燒起來的火。玄理咬着牙,看到墨藏槍再次舉起了刀。
第三斬。
對上墨藏槍,劍是沒用的,法器是沒用的,一切都是沒用的。他就算祭出劍和琵琶,也是被當場折斷的份兒。
墨藏槍要見他。不是要見那個衆人稱贊的神童,不是要見這一代陽關道弟子們的小師叔,不是要見那個光鮮亮麗的玄之理。
墨藏槍要見“他”。
玄理啧了一聲,伸出了手。
那一瞬間,暴烈的風以一種近乎瘋狂的方式凝聚在他指間,幾乎是不容置疑地一把撥開了那道滿溢着精純火靈力的刀氣,直接削掉了不遠處的半座山頭,天地都在随之嗡鳴顫動。玄理緩緩站起,那些色厲内荏的暴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他周身爆裂着的、恐怖高壓下的氣流。
而他本人終于被惹惱了,向來柔順服帖的黑發在沾滿塵土又染上血之後直接飄了起來。他最讨厭這種不體面的樣子,這人又不是不知道!
“墨藏槍!你到底發什麼瘋!!”
——這話可太大逆不道了。且不論他溫柔知禮小師叔的人設在别人面前吼這麼大聲都是難以想象的事,光是直呼掌門大名就夠他被罰跪到西克萊他們全從霍格沃茨畢業。然而被吼的人毫無反應,玄理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墨藏槍居然在笑。
“小瘋子。”他說。
那把傷痕累累的大刀被他随手熔了,重重火焰在墨藏槍周身爆裂開來。火焰化成的長矛如同火雨一般降下,玄理身側的風刃直接将火矛切碎成四散的火花。鐵水飛濺到他的胳膊和後背上,很快就燒灼出一個個冒煙的小洞,而墨藏槍直面他的風刃,高壓的罡風頂多隻能削下他的一點頭發絲。
然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撲向對方,活像兩個失去理智的野獸。
一場完全單方面的毆打,偏偏被打的那個拼着自己身上被掏個洞也要咬下對方一塊肉。半個時辰後,墨藏槍摸了摸臉上被割出來的口子,看着浮在半空、渾身都破破爛爛的玄理,還有滴在地上的血。
“之理。”他叫了一聲。
“……”玄理盯着他的臉:“你清醒了?”
“很清醒。”
玄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一把從天上拽下來狠狠給了一拳。他被這一拳打得差點背過氣去,整個人蜷縮在地上,在墨藏槍伸手過來抱他的時候忍無可忍,揚手就是一眼炮。
墨藏槍完全不在乎一隻眼睛當場被他打青,單手扛大米似的把他往肩上一扛:“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我說了我是去念書,又不是從此搬去國外住了。”玄理半死不活地挂在他肩膀上,“掌門師伯,理有要事相禀……”
“閉嘴。”墨藏槍啞着嗓子打斷了他,“别管我叫掌門。”
玄理想回話,被鼻腔裡的血嗆得咳嗽。墨藏槍扛着他進了祝融殿,拎着他的衣領把他丢到軟榻上。玄理摔得眼前一黑,下一秒,溫度甚至有些燙人的大掌覆在了他的肚子上,雄渾厚重的靈力不要錢似的打進了他體内。
等會兒,你拿火靈氣給人療傷是吧?!!
一時間玄理疼得臉色青白、冷汗涔涔,就連呼吸都斷斷續續。那些霸道炸裂着的火靈氣在他全身各處橫沖直撞,以一種毫不憐惜的方式修複着破碎的内髒和經脈。他疼得肌肉都跟着痙攣,最後被墨藏槍抓雞崽子一樣随手拎起來丢進一桶藥湯裡,差點因為過于虛弱而把自己淹死。
“缺乏鍛煉。”墨藏槍哼道。
“……”玄理渾身上下的傷口被藥湯泡着,疼得鑽心,但效率起見,不得不把回嗆他的話咽了下去,“…掌門師伯,烏家這一輩的小師兄靈根是水系,這是否和他是混血有關系?”
“那你最好問問烏藏金,當初是不是抱錯了。”墨藏槍說,“黑三家隻出金火風木,意思沾上黑三家的仙緣血脈,就隻可能出這四種靈根,跟混不混血沒關系。我前面死過一個師兄一個師姐,他們一個是蒙古族一個是錫伯族,你的直系師伯裡還有一個入道前原姓是赫舍裡的正黃旗,當年據說要被送進宮給乾隆當妃子,被玄道徹半路截胡。五十六個民族來回混都混不出什麼新奇品種來,沒道理和那幫紅毛猴子混了血就變成水靈根了。”
玄理聞言一愣:“我以為你和我師父都是各家首徒?”
“想什麼呢,我們上一輩那群老怪物個個活了四五百年,怎麼可能臨死前才琢磨繼承人的事兒。要不是因為打仗,你現在還能被他們抱在膝蓋上聽故事。”墨藏槍說,“我師父可喜歡你這種小白臉,她早些年據說還養過好幾個西域進貢的金發小男孩兒。”
“……我不是來聽師伯祖的八卦的。”玄理說。疼痛逐漸減輕了,他終于能夠在浴桶裡坐直一點兒,“我還當你就是為了當掌門才被帶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