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他回過神來,看着握在他掌心中央的百靈草。
曲連生不敢眨眼,一路迎風下山,眼睛吹得通紅,嘩嘩流淚。
到了鳳鳴鎮,街坊鄰居一見他那淚流滿面的糟心模樣,紛紛驚呼:
“天噜!小曲,你這是掉哪個犄角旮旯裡了?還是被綁匪給劫了?怎麼被折磨成這樣?”
曲連生不僅雙眼赤紅,臉更是紅得吓人,他氣喘如牛,一刻也未曾停歇,雙手捧着百靈草,風一般掠過大街小巷,朝家裡跑去。
“咚咚——”他敲響了門。
門一打開,曲連生道:
“藥,張齊。”
終于阖上了眼,朝後倒地而去。
.
.
.
“老大,你為什麼要把百靈草給他?”
“你在質問我?”
“我哪敢?”黃鼠狼瞪圓了眼睛道,“我就是不明白,上山采藥的人那麼多,哪一個不是被打暈然後扔到山腳底下去的?怎麼偏就那死心眼的小子得了百靈草?”
“行了!”瑜娘擺了擺手,示意此事作罷,“走吧。”
黃鼠狼恨恨不休,立在原地不動。
瑜娘笑道:“怎麼了?還賭上氣了?”
“不是已經讓你在夢裡吓過他兩回了嗎?還不夠你出氣的?”
說起這個,黃鼠狼更是滿腹委屈:“不是說好你把他定在那,讓我把他撞下山崖去的嗎?怎麼他一下子就閃開了?”
“難道你不覺得,他最後要豁出性命拉住你,很有趣嗎?”瑜娘反問,“明明你和他才見過一面。”
黃鼠狼哼道:“那又怎麼樣,夢裡都是假的。”
“行了!”
瑜娘眉峰一揚,踢了他一腳。
黃鼠狼骨碌碌向前滾了好幾轉才停,他起身瞧見瑜娘臉上沒有了笑意,登時見好就收。
他堆笑道:“我還不是害怕你惹了那上頭的人不高興麼。”
瑜娘面色更沉,轉身就走:“不高興那便随他去!再差不過也是讓他一掌把我打得魂飛魄散。”
“别别别,老大!這話可不能亂說!”黃鼠狼神色慌張,立刻示意她噤聲,“慎言!”
瑜娘停下腳步看了它一眼,倏爾歎了口氣,道:“小黃,我不喜歡這裡。”
黃鼠狼詫異:“為什麼,這裡不好嗎?遠離那些世俗臭味的凡人,我們可以潛心修煉。”
瑜娘道:“是因為你真的喜歡這裡,還是因為我們的靈丹被他攥在手上,除了聽他差遣别無辦法?”
黃鼠狼面上現出一絲惶惑,他緩緩道:“我們做妖的,不是本來就應該待在這種地方嗎?不待在這裡我們還能待到哪裡去?”
他想起了曲連生,那個趕也趕不走、吓也吓不退的凡人。總有這樣一群人要前仆後繼來打擾他們。凡人?煩人才是!
瑜娘兀自出神,轉着手中的傘,道:
“小黃,你知道嗎?我不喜歡陽光。”
“但我喜歡晴天。”
三日後,瑜娘下了山。
冷氣細細地吹着,曲連生感覺自己的心不似方才那般燥熱了。
他鎮定自若地籲了一口氣,對瑜娘道:“真的是今日一上街,便遇見你的。”
瑜娘看着他,道:“你知道你現在一本正經撒謊的樣子,看起來特别有意思嗎?”
曲連生頓時感覺自己那顆在冷氣中靜下來的心又被扔出了窗外。
扔到了熱濃的烈日下,曬得滾燙。
他慌不擇路,隻好無助地叫道:
“小二哥!我們的糖水什麼時候上啊!”
他這一道高聲叫喊,沒叫來忙碌穿梭于衆衆食客間的店小二,反而叫住了正從茶水店門口匆匆經過的另一人。
“連生——”
曲連生聽見窗外有人喚他,連忙探出頭去,一見那人,他喜笑顔開,揮手應道:
“不予兄!”
曲連生下了樓,一番攀談後,錢不予架不住他如火般的熱情,被他揮手趕上了樓,二人邊走邊叙談:
“不予兄,今日你趕考歸鄉,怎麼不見老夫人來接你?”
“天氣炎熱難耐,船不知幾時才會靠岸,我早已提前去信給母親,告知她我一切安好,要她不必來接我,隻在家中等着我便是。”
曲連生道:“呀,抱歉得很,看來你是正急着往家趕,我就把你半路拉過來了。”
錢不予笑道:“不礙事,正巧你我也許久未見了。”
他先曲連生一步到二樓,擡手掀開珠簾時,瞧見座位上已先坐了一位雪膚明眸的女子。
一刹那,他與她平靜的,淡漠的不摻任何情緒的眼神相撞。
他有些詫異地轉頭,道:“這位是......?”
曲連生撥開了另一邊的珠簾,道:“瑜娘,我的恩人。”
“哦?”錢不予問道,“恩人?是什麼恩情?”
曲連生用袖口擦去額上汗珠:“說來話長。先坐先坐!”
落座後,曲連生斟好三杯茶,這次他很從容,斟茶時手很穩,不顫抖,也不搖晃。
興許是一方面有了錢不予作陪,自己一人對着瑜娘不至于口辭無措,另一方面,他與錢不予許久未相見,也正想問問他的近況。
“對了,不予兄,還未問得你此次趕考結果如何?”
錢不予沒有直說,隻是搖了兩下頭,喟然歎道:“世間能人衆多,我不過是滄海一粟。”
曲連生明白了錢不予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道:“這次未成,便待下次。”
“說來,你該早些年就去考,之前老夫人勸你許多次,你總不肯去。”
錢不予并未接話,隻是突然道:“若我說我讀書并非為了考取功名,你信麼?”
曲連生想了想,道:“我信啊。”
“以不予兄你的為人,你說什麼我都會信。”
曲連生這個人,總是對人有十分的熱忱,足夠的赤誠。他這份直白的話語,倒讓錢不予一時心頭微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