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很久,小孩道:“我沒有家。”
“哦,好吧,那你餓不餓?”女子變戲法似的變出兩個饅頭,遞了過來。
饅頭。
錢不予看着,忘了眨眼。
饅頭又在他眼前晃了晃。
“快吃吧。”
“謝謝......”他接了一個過來,用雙手捧起,開始啃着。
饅頭泛着熱氣,帶着蓬松和柔軟,應該很香甜,可他吃不出甜的滋味。
他啃着啃着,忽然就咧嘴痛哭起來,眼淚在他臉上凍成了冰棱。
對面的人以為他不夠吃,趕緊将另一個饅頭放在他流着淚的眼睛前,“沒事,這裡還有一個。”
“......隻要一個。”小孩很小聲的帶着抽泣說道。
“嗯?怎麼?”
小孩搖着頭,又說:“我有一個了,這一個你吃。”
對面的人笑了,她道:“好。”
她也蹲下身來,陪着小孩啃完了饅頭,然後起身道:“我走了。”
她的身影就這樣快速地消失在白茫茫的風雪中。
從那以後,小孩每天都來到這條街,找到屬于他的牆角蹲下,這條街道很長,很空曠,但他從來隻在一個固定的位置。
那一年的雪好大,一場連着一場,下得天是蒼白的,地是灰白的。
但他們就像默默約定好的一般,誰也沒缺席。
每天晌午,那個人就會從風雪裡走進來,帶着熱氣騰騰的食物,和他一人一半,一起吃掉,然後拍拍身上的雪灰,再站起來離開。
直到有一天,她一直沒出現,小孩被凍得手腳不能動彈,倒在了雪堆中。
但他耳朵能聽見,他聽見那天的街道從來沒有這麼吵嚷過,好多人都跑出來看熱鬧,七嘴八舌開始說着。
“醉月樓那個歌女,被人贖身接回家當小妾,沒過多久又給趕出來啦!”
“為什麼不要她了?”
“新鮮勁過了呗,男的當初看上她時,又是說什麼山盟海誓,又是說什麼海枯石爛的,清醒了以後,又開始介意她的出身了嘛。”
“我那天從他家門口過,還聽見那男人罵她讀些甚麼破書,在那裡假清高,還給她把書都扔出來了。”
“她一個歌伎,能看懂什麼書?不會看的是......那種書吧?!”一群人掩口笑了起來,嘻嘻哈哈。
“我起先也這麼想,後來專門等到沒人過了,把那本書撿了回來,嗐!也就是那些尋常學子看的書!”
“不過嘛,一個歌女,看書做些什麼?還想出去賣弄一些詩詞歌賦,和别的才子風花雪月哦?”
“我倒是聽說她在外面和别的不三不四的男人生了個孩子!好多人都說見過,有這麼高!六七歲的樣子!”
“原來是個破鞋,怪不得要把她趕出來。”
“噓!她過來了!”
“奇怪,她怎麼不哭的?”
“她居然還笑呢!真不要臉!”
“走了走了!”
“怕什麼?她一個被趕出來的女人,還能做什麼?我怕她?!”
......
小孩聽到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什麼也聽不見了。
等他醒來,他躺在一堆柴火旁,燃燒的火焰正向他傳遞着溫暖。
不,不止這種溫暖,他正躺在一個人的雙膝上,還有一雙暖融融的手摸着他的臉頰。
她道:“你醒啦。”
小孩點點頭,随後立刻想起他在雪堆中聽到的閑言碎語,問道:“你被趕出來了嗎?”
女子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說道:“不,是我不要他們了。”
小孩聽不太明白,道:“為什麼?這樣的話,你就沒有家了。”
她道:“我很快就會有家。”
她望着窗外簌簌的雪落,開口道:“從此以後,你也有家了。”
那個小孩随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向窗外。
無盡大雪從層層灰霭中落下,随風一直紛飛,飄向錢不予的臉龐——
他躺在地上,目光一直注視着遠方。
蓦地,應該是回光返照,他忽然盡全部力氣大吼了一聲,然後竟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融化的雪水夾雜着眼淚,終于湧進他嘴裡,徹底化為了一瓢瓢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