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與非人之物之間不像與人類一樣，存在着諸多限制。甚至一定程度上，神明還有着管理非人屆、肅清作惡的非人之物的職責。

月回在路過這條深巷時，感知到了靈的氣息，前來查探，發現竟是兩隻貓靈。

她這次下山，主要是為了信徒的事情。山神自古護佑的多是民生相關的事情，管的是風調雨順，納福求吉，本也不太管調解非人界秩序。兩隻貓又并未作惡，氣息純淨，在這一隅天地安守本分，遵守着人類世界的規則，所以她并不打算做什麼。

無巧不成書，恰好這裡是一座典當行。司南佩跟了她這麼久，身上的氣息也不是一般妖靈能承受得住的，想到兩隻孱弱的貓靈不至于在她的眼下使壞，月回眼波流轉，當即決定在這裡典當。

對于她來說，有時候反而和這些非人之物做交易更有利于她，畢竟她的很多東西在人世不太好流通。

要養江離，她之後還需要很多錢。

毛三問起月回想要什麼樣的房子時，她身形忽凝，眨了眨眼睛，讓他稍等一下，掏出手機慢吞吞地播出一個号碼。

不多久時，電話接通，一個似玉石般清潤華麗的聲音傳出來。

“怎麼了？”

月回：“江離，你想要住什麼樣的房子？”

月回既然會這麼問，不難猜到她是在着手踐行【養他】的事情。

電話那頭的江離沒有多問，懶散道：“如果是小時候的我，能遮風擋雨，幹淨整潔的房子就夠了。”

“那現在呢？”

“現在……”江離沉吟少許，似是想到了什麼，含笑道：“大概會想住帶有花園的房子吧。”

挂斷電話，月回按照江離的想法把房子的要求，包含地理位置、家居用品需要一應俱全，如果可以，花園裡種着現成的花最宜這些要求告訴毛三，讓他盡快去準備。

毛三按捺住對電話那頭的好奇心，态度恭順地應下。

實際上按照世俗典當行的規矩，客人前來典當物品，典當行給他放高額利息，雙方經手的應當是物和錢。但月回不會處理世俗的事情，知道這些事情交給專門的人最合适，到了她這裡便成了物和物的交換。

當然，能為月回做事，毛三是萬分願意的。關系二貓機緣和未來安全的事情，他自當全力以赴。

月回從收納桶中拿起傘，毛三見她要走，連忙叫毛英過去給她開門。

她撐開傘：“之後我若還有需要會再來。”

“大人且慢！”毛三叫住月回的步伐。

她疑惑回頭，聽見體态寬胖的三花貓谄媚道：“加個微信呗！”

*

夜色漸深，月回回到病房時，江離已經睡着了。

床頭櫃上放着她今天給他帶回來的水果，削了皮的蘋果吃了一半，還剩一半已經氧化發黃，香蕉一根沒動，聖女果倒是全吃完了。

她坐在床邊，注視着他的睡顔。

病房安靜，月華從窗外傾瀉而入，灑在少女身上，宛若沉寂萬年的無言神明。

忽然，一點急促呢喃聲打破了這方甯靜，神明抖落了身上清涼的月光，伸手撫上少年的額頭。

并未發熱，但江離眉頭緊蹙，頭微微擺動，手在細微的顫抖，睡得極為不安穩。

做噩夢了。

月回靠近他，雅黑發絲垂落在白色棉褥上，輕輕阖眼，翠玉般的光芒從她的手緩緩浸入江離的額頭。

再次睜開眼，月回發現自己站在黃土泥濘的崎岖山路上。

才下過雨，泥土軟塌塌的，兩側是農村車輪子壓過的車轍，偶爾有幾灘牛羊的糞便，臭味混合着土腥味。她往前望去，一個獨行踽踽的少年背着書包，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踩着泥巴路往前走。

月回身形一動，便輕飄飄地飛了起來，落到少年身邊。

少年的衣服寬大陳舊，灰撲撲的顔色卻更襯得他皮膚素白。身上沾滿了淤泥，幹的、濕的粘結在一塊，扔不掩他生機勃勃的臉。

這是更為年少時的江離，五官尚顯稚嫩，仍能看出将來俊美無鑄的影子。

大山綿延無際，山路九曲十八彎，看不見盡頭。

他不知在這裡走了多久。

“江離？”

月回輕輕喚他。

少年不答，隻顧埋頭趕路。

看來在江離的夢裡，她隻能當一個旁觀者。

轉鬥千裡的疲憊熄不滅少年眼中的熠熠星光，這個時候的他眼中有着與後來完全不一樣的生機和憧憬。

年少的江離都是怎樣生活的呢？

帶着這個疑惑，月回寂然墜在他身後，想從這場令他不安的夢境裡窺見些信徒過去的模樣。

天色漸暗下來，山間沒有燈，但凡黑夜來臨，人便很難視物，更别說趕路。

四周此起彼伏地響起，不知是什麼動物發出的恐怖叫聲，兩側山澗延伸出的草木淅索聳動，少年江離加快了腳步，不敢在此多做停留。

終于在黑夜完全籠罩下來之前，前方出現了一點朦胧的星光，在黑夜中像旅人的燈塔，振奮人心。

江離幾步跑上前，發現這是一個羊棚，茅草做的棚頂上挂了一盞油燈，是山間的農戶用來為放養的羊夜晚回棚，作為指引的。他探身望去，樹幹和木闆圍成的棚中果然側卧睡着一群山羊。

他的到來驚醒一隻膽小的羊，小聲小氣地沖他咩了幾聲。

江離沒管它，輕巧地翻進棚中，打算今夜在這裡過個夜。現在睡覺實在是太早，正好這裡有光，他便卸下背後鼓鼓囊囊的書包，從裡面翻出一本皺巴巴的本子，和一支鉛筆。

他伏在沾滿茅草碎屑的闆子上，用鉛筆在本子裡認真寫着什麼。

月回蹲在他身後，好奇地看他寫的内容。

【家裡的神經病不讓我繼續上學，本來以為要在大山裡放一輩子牛了，沒想到來了個大善人說要資助我去城裡上學。哈哈。】

【上次來的時候，他開着看起來就很貴的車，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很讨厭我們那個落後的山村，不過看見我還是踩着泥巴進來了。】

【他好像是真心想帶我走，真心想幫我。】

【真是個大好人啊。】

【隔壁家的林毛子還想來跟我搶，還好我提前給他的飯裡放了點東西。】

【誰别想和我搶。】

【我要讓姚叔叔看到我的決心，我會是最好的。】

“……”

月回頗有些驚奇地看向江離，原來還是個有點小心機的少年。

所以是為了讓姚景南刮目相看，才自己從大山深處一點一點往外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