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乘月總是難以和他溝通,“上官現在生死未蔔,我不該怪你嗎,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再怎麼說,你們也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這麼多年的感情,你卻說棄就能棄,夜枭,你現在簡直變成了另一個人,陌生又恐怖。”
夜枭毫不在意:“誰跟他有感情,乘月,也就你這麼天真,把所有人當朋友。”
許乘月不想再和他多說,“去自首吧。”
夜枭:“是他逼我的!是你們逼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憑什麼讓步?憑什麼自首?”
許乘月:“憑什麼……為什麼你總是覺得這個世界理所當然欠你的呢,所有人對你已經夠好了,為什麼還是不滿足。”
夜枭情緒突然激動:“不夠!我不滿足。”
“憑什麼有的人生來就能得到一切,生來就被寵愛,生來就能繼承家産,生來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歡!而我什麼都沒有,我缺的太多,我當然不滿足,你告訴我我要怎麼辦?”
許乘月給他答案,“接受。為什麼總是要想着你沒有的東西,明明你也擁有很多别人沒有的。”
夜枭不說話了,他看不到自己所擁有的,他隻會如狼似虎的盯着那些不屬于他的東西,報複性的想要得到、占有。
“趙乾說一年前是你去求的他,你自願跟着他的。”
“是。”
“你那個時候就在騙我。”
“想要知道為什麼?因為我愛你。”夜枭居高臨下彎腰道,“但我又真的嫉妒你。”
他和許乘月同樣的出身,同樣的背景,同樣的父母離異,同樣的寄人籬下,明明他們是同樣的人,然而……
“憑什麼你出淤泥而不染,而我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李安從一開始就瞧不起我,她讓你當隊長,讓你處處壓我一頭,舞蹈老師聲樂老師個個都說你比我好,你比我認真,你比我努力!”
明明是一樣的人,明明同樣經曆了那些痛苦折磨,許乘月卻好像總是比他高尚百倍。
許乘月憑什麼一直明月高懸。
夜枭百思不得其解,最痛苦的時候他甚至模仿過許乘月,模仿他對所有人都友善的笑臉,模仿他海納百川的胸襟。
可他難受得要命,他做不到不怨恨、不報複、不偷懶、不抱怨。
那時候他終于明白了許乘月是高高在上的君子。
而他夜枭是隻會偷奸耍滑的小人。
即使他再努力,在所有人眼裡,他始終不如許乘月。
“我想證明自己,我有錯嗎?”
“你當然可以證明自己,但不能走錯路。”許乘月一邊說着,背地裡不動聲色解着手上的繩索。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夜枭覺得可笑,“你說的就是對的,我做的就是錯的!”
許乘月眸中已經有了寒意:“不要總是這樣詭辯,我不欠你的。”
“不要總是這樣,不要總是這樣,我恨透了你這些話,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我能怎麼辦!”
“我努力過了,我想要赢過你,我想要你用敬佩的目光看着我,正大光明用盡一切手段,終于得到結論我是比不過你,那我讓你可憐我總行了吧。”
“我是主動跟着趙乾的,故意打電話讓你來就是想讓你對我愧疚,都是我布的局,讓趙乾抹黑你……呵,他不屑做那樣的事情,是我打着他的名義幹的,是我買的水軍,從那之後我輕輕松松的超過你,踩着你,收獲了大批粉絲,當然,你也不在意。”夜枭扯着嘴角說道。
許乘月眉頭微蹙,他是覺得夜枭從趙乾的會所出來之後就不太一樣,經常說一些奇怪的話和一些奇怪的舉動,但他隻是以為受了心理創傷,不是不在意,而是想讓他好受一點,所以縱容。
“後來我也覺得沒什麼意思了。”
“我那些超過你的竊喜,暗自的洋洋得意,自覺勝利的醜惡嘴臉,你壓根都不在意。”
“我以為你會在意多重要的東西,結果就一個上官搖光?憑什麼,他哪裡好?!”
許乘月反駁:“他哪裡都好。”
“提到他,你倒是回得快。”
夜枭一面被許乘月吸引,一面又忍不住的打壓他。
他喜歡許乘月,但許乘月不能比他厲害,不能比他耀眼。
許乘月可以過得好,但不能過得比他好。
這種感情中夾雜着嫉妒、不甘、怨恨與愛讓它無法純粹,也無法放棄。
于是夜枭日日夜夜被折磨着,讓他始終也無法看清這糾纏着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夜枭,你不愛我,你隻愛你自己。”許乘月冷靜的聲音落下,點破他的自诩情深。
“乘月你再讨厭我,也不能否定我的愛,如果不愛你,我早就走了,為什麼要等到最後來見你。”
許乘月早已看清了他真面目,不再落入他的言語陷阱,“那是因為你沒法回頭了,如果趙乾還在,你一定是先去求他救你,而不是來見我,你還不明白嗎?”
同樣的土壤,卻也會開出兩朵完全不同的花。
英雄主義者和極端利己主義者是沒法共存的。
然而任憑許乘月說了再多,夜枭似乎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他自顧自的說道:“乘月,我找到了渠道,三個小時後H市有條輪船,可以偷渡到國外,和我一起出國好不好,忘了這裡的一切,我們從頭開始。”
許乘月:“一定要這麼惡心我的話,你不如殺了我。”
“打了這一針,你就會忘記一切,我們重新開始。”夜枭對諷刺充耳不聞,取出針管和藥劑,“我不會再走錯路了,我保證。”
“這是什麼東西。”許乘月擰起眉頭。
“遺忘劑,雖然是剛研發的第一版還沒投入市場,但很安全,你放心,不會對你的健康有危害的。”
尖利的針頭慢慢朝許乘月逼近,快要紮向他的脖頸。
越來越近。
越是危機時刻許乘月反而越冷靜,雙手背在身後解着繩索,在針頭快要紮進脖頸的最後一秒,看準時機,将針頭捏斷,狠狠砸向地面,藍色的藥水飛濺。
已經沒用了。
“乘月,我是為了你好!你怎麼就不聽我的話呢!”夜枭死死壓住他的肩膀。
“滾!”許乘月恢複了點的力氣,起身狠狠将人推開,木椅子應聲而倒。
“好,沒關系,你不想和我一起活,那就和我一起死。”
“咔”地一聲,夜枭掏出翻蓋打火機,指向他的身後,“外面全是汽油,你選吧,和我一起出國,還是一起下地獄。”
真是個瘋子。
許乘月已經不想再多和他說一句話,擡腿就往外跑,下一秒,沖天火光,擋住了他前方的路。
夜枭就在他身後死死地盯着他。
“回來吧,乘月,和我一起。”
許乘月沒有絲毫停頓,踏進前路的火場。
空曠廢舊的工廠,在陽光照射下,一方明亮,一方隐沒于黑暗之中,将兩人永遠劃開界限。
火勢漸猛,廢舊的橫梁屋頂搖搖欲墜,不熟悉地形許乘月怎麼跑也跑不出去,還幾次差點被砸到。
又一巨型的障礙物擋住路口,終于找到了逃生的大門,生鏽的大門卻被牢牢鎖死。
四處的煙塵彌漫,氧氣濃度驟降。
許乘月倒在地上止不住得咳嗽,彌漫的火星落到手背,灼燒着皮膚。
不,他不能死在這裡。
許乘月天生似乎缺根神經,從來沒有求生本能這種東西,但在這一刻他不想死,他還想見到……
恍惚間,又或許是做夢,耳邊隐約響起了警車的鳴笛聲。
“許乘月!”
帶着生機的大門被人踹開,層層鎖鍊瞬間斷裂,那個人如神兵降臨般逆着火光朝他奔來。
這個人的出場方式總是那麼與衆不同,像是命中注定上天派來拯救他的英雄。
許乘月突然想到周青青說的話,喜歡是由不得自己的,心髒跳動得比耳邊的爆炸聲還要強烈,原來這就是愛情來臨的鳴笛。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許乘月眼角略微濕潤,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或許是死亡對他的恩賜。
在走馬燈的最後一秒,讓他終于明白自己的心意,見到心中所想,即使是虛幻的泡沫。
許乘月伸出手,想要最後觸碰馬上化為灰燼的泡沫,而下一秒被伏陽踏實的牢牢地握住,将人拉進懷裡。
“唉,聽說某人等我等成望夫石了,敢不回來麼。”
伏陽總是有一種能夠化險為夷的氣場,即使在生死攸關的危機關頭還能調侃一句。
他将許乘月打橫抱起來,朝着外面跑去。
“上官……”許乘月緊緊摟住他,眼角挨着鎖骨,蹭出某種濕潤的液體,堅持了這麼久的他此時終于哭了出來,然後哭着哭着察覺到不對勁,突然按住他的頸動脈,“你是真的!”
“聽話點寶貝兒,我們現在四面楚歌。”伏陽抽空抹了一把懷中人的臉,不大擅長地哄着,将懷裡亂動的某人按住向上掂了掂。
整個工廠坍塌聲爆炸聲不絕于耳,許乘月窩在這人懷裡,還感覺是在做夢,似乎沒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安全。
恍然間場景、動作、聲音和許乘月記憶中被遺忘的某個角落重疊,似乎他們之前也經曆過類似的事情。
隻是他現在被更重要的事情淹沒,來不及去認真回想。
“你怎麼回來的?這幾天去哪裡了?有沒有受傷?”
離開火場幾裡地後,伏陽将人放到警方圍起來安全的地方,才喘着氣回答道:“我沒事,隻是托那變态的福,又經曆了七天荒島求生。”
伏陽落水之後,憑借出色的潛水技能遊上了一座小島,經曆了七天七夜真荒島求生,和節目組的小打小鬧可不同,他是真快成野人了,後來得來往的漁船相救到了岸上,第一件事就是找許乘月,卻得知錄制節目的人已經全部離開了的消息。
但他直覺許乘月不會走,所以當機立斷報了警,果然查到他被可疑人員擄走的影像,然後一路找到這裡,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
幸好,還算及時。
許乘月這才聚焦到他破爛的衣服和邋遢的容貌,心疼的要命。
“可你不是……不會遊泳……”許乘月的疑問還沒說完,被旁邊消防員的聲音打斷,“找到唯一一具燒焦的屍骨,西門再找幾個人來接應!”
“是他咎由自取。”伏陽将手搭在他的肩膀無聲安慰着。
許乘月望着火場,心中思緒萬千,他不知道夜枭是否真的死了,理性上他覺得夜枭早已做好了萬全準備,大可以死遁登上那艘出國的輪船。感性上他希望夜枭死在了這場大火裡,連同單純為了夢想拼搏的所有青春回憶。
即使那個夜枭早已死在了娛樂圈的繁華中。
他們,從來都不同。
記憶的洄流被耳邊的嘈雜帶回到現在,消防車消防員正在緊張救火,圍觀群衆越來越多,警察擔起了保安的責任拿着大喇叭驅散人群。
“不要聚集,疏散通道!”
“那個大爺不要趴在欄杆上看,不要看熱鬧了!”
“真好。”或許是死裡逃生,許乘月由衷感歎道,“我還活着。”
“你也知道你差點就死了。”
剛剛伏陽一直忍着沒說,此時開始清算賬。
許乘月抱着他的手臂晃,“這不是有你嘛。”
“那趙乾那次呢?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伏陽不再吃這套,死死握着他的手腕,學着他的語氣陰陽道:“‘我可以死,但我會拉着你們一起下地獄’,許乘月,誰允許說這種話……”
許乘月慌亂地抱住他,将臉貼在他的頸窩蹭了蹭,這是他示弱的一貫表現,伏陽這一次卻沒有回抱他,支楞了起來,冷聲道:
“你不信任我,你不相信我能和你并肩作戰,就像真人cs那次一樣,你根本沒有把我的話記在心上。”
“你不也是。”許乘月咬着下唇,帶着怒意擡眸,“你激怒夜枭難道真的沒想到最差的後果嗎,你為了錄下證據不也沒顧及自己的安危。”
“你還生上氣了。”伏陽簡直被氣笑了,“我沒有不顧及自己的安危,文靜心應該和你說了,我們有完全的計劃,隻是出了點意外而已。你呢?揭露趙乾之後想過會發生什麼嗎?”
“我是沒想過。”許乘月突然放開手,“但這和你沒關系。”
伏陽臉色更臭:“你要和我劃清關系。”
許乘月擡眸一次一頓道:“我們本來也沒有任何關系。”
伏陽說的沒錯,揭露趙乾之後他将是那個圈子的眼中釘肉中刺。
想到這裡,許乘月繼續後退一步,不能再害他一次了,他離伏陽越遠越安全。
“你又想一個人承擔一切。”伏陽準備和他好好掰扯掰扯,正要上前一步,腦中突如其來的陣痛讓他險些直不起身。
“上官,你怎麼了?”
許乘月焦急的聲音明明在耳邊卻好像隔在另一個世界,霧蒙蒙的甚至難以分辨方向,自落水後,伏陽經常有這種感覺,那種靈魂與肉身拉扯着的解離感。
但不能……他就是因為強撐着要見許乘月最後一面的信念,才強行堅持了七天,這一次好像真的要到極限了。
“我想,我是同性戀。”他突然脫口而出。
“你說……什麼?”許乘月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兩人剛剛還在吵架,怎麼話題突然拐到了這裡。
“我說,我是gay。”
“我知道,所……以呢。”
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各種聲音堆砌,同時工廠被火焰侵襲徹底崩塌,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明明如此吵鬧不堪,但是許乘月卻清晰地聽到了伏陽的每一個字。
“所以,我喜歡你。”
“許乘月,我喜歡你。”
“我們不是沒有關系。”
“是我單方面,要和你綁定一生一世。”
許乘月瞳孔微縮,感覺自己渾身血液凝滞。
這個世界上或許沒有什麼比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更幸福的了,可能他真的錯了,他不該推開眼前這個人,他應該相信不管再艱難,他們可以獲得幸福。
幾秒後,許乘月才恢複呼吸,呆呆地開口道:“我……”
“先聽我說。”伏陽頭痛更加欲裂,仿佛強行要将靈魂驅逐出這具軀體。
為什麼偏偏時這個時候。
他死死握住拳頭,讓自己意識保持清醒,快速道:“記住我的名字,我叫……”
“……我也喜歡你。”許乘月也捏着衣角快速說完。
同時,重重的頭顱砸到他的肩膀上。
許乘月緩慢的睜開眼睛,下一刻,耳邊陌生又帶着熟悉的聲音響起——
“隊長,我不是gay子。”
上官搖光從硌人的肩膀上擡起頭,盯着近在咫尺的許乘月,退開兩步,眸中滿是嫌棄。
許乘月愣在原地,腦中回想着剛剛所有的對話,不解且呆滞地眨了下眼睛:“可上一秒你還說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