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簡初猛然睜大眼，昏黃的燈光慢慢照進來，她終于看清眼前的畫面，以及那張寫滿關切的面孔。
“怎麼了？你不舒服嗎？”
“……傅燃？”
對方聽見她的呢喃，表情卻變得異常微妙，年輕人微微收起下巴，垂眼掩飾了自己的情緒。
“我不是他，我是幽靈。”
聞言，簡初才如夢初醒，她用力揉了揉額頭，下意識逃避了這個話題。
一旁的電視劇正播放到本集的最高潮，失憶的主角終于和曾經的友人相遇，但卻已物是人非，隻能拔刀相向。
乒鈴乓啷的打鬥聲吵得人頭疼，簡初直接伸手關掉了電視，向後仰靠在沙發上。
幽靈有些無所适從：“……突然關掉，是打算去休息了嗎？”
他覺得還挺新鮮的。
簡初現在哪裡睡得着，她搖搖頭沒說話，隻是随意地擺了擺手，幽靈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還是很有眼力見地閉上了嘴。
淩晨兩點的深夜，周圍的樓棟幾乎都熄了燈，外頭隻有間歇的蟬鳴和空調外機的聲音，這顯得屋裡更加安靜了。
“我去開燈。”幽靈小聲嗫嚅，一旁的落地燈光線太過昏暗，讓他有些看不清對方的臉了。
“不要！”簡初猛然回神，她捏了捏鼻梁，試圖讓自己更加清醒，“那樣太亮了，眼睛會不舒服。”
“已經很晚了，你先休息吧。”她這麼說着，自己卻沒有挪動分毫。
幽靈不知道一個人的主意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快，明明幾分鐘前還說要看電視。
但他并不愚蠢，從簡初的神情和動作來看，這短短幾分鐘裡似乎發生了很多事，而重要的是……她又喊了那個名字。
幽靈撐着手臂，讓自己靠近了一些，他歪着頭，自下而上地小心觀察對方的臉色：“是有什麼事不能告訴我嗎？還是說……你隻想告訴傅燃？”
他聲音很低，帶着顯而易見的委屈和不安：“我不是拖累，有什麼事我也能幫你解決的。”
“還是你覺得他比我做得好？”
簡初：……
這走向對嗎？
之前不是還纏着自己“找記憶”的嗎，這麼快就接受“那是另一個人”的設定了？
“咳咳。”她尴尬地清清嗓子，眼神左看右看，就是不落在幽靈臉上，“沒有這種事，你别亂想。”
年輕人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并沒有咄咄逼人，隻是無聲地用“示弱”和“委屈”來作為進攻的武器。
簡初承認她确實有“吃軟不吃硬”的傾向，但這并不代表他可以靠這種方式達成自己的目的。
“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候，我們明天再聊。”她站起身，俯視的角度讓發色遮去所有光亮，讓對方徹底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
“我……”幽靈張了張嘴，卻沒有再說話的機會。
他看着對方毫不猶豫轉身離開，緊接着是房門關上、落鎖的聲音，眼底終于染上了一絲暗沉。
……
“呼——”
簡初靠在門上，無聲地歎了口氣，她此刻毫無睡意，隻想找個地方安靜地思考。
小夜燈的光暈照亮床鋪的一角，她略帶消沉地坐在床邊，透過半掩的窗簾看向窗外的月色。
這個居民區比之前的公寓要老舊太多，昏暗的天空被電線切割成一塊塊錯綜的幾何拼圖，和簡初此刻的心境不謀而合。
這一次，她得到了太多有價值的信息，盡管有很多疑問沒能被解答，但一切已經比從前明晰太多。
腹部還殘留着隐約的疼痛，它不在□□，而是深深附着在靈魂之上，時刻警醒着簡初。
倘若這六天内，她沒能達成目标，那穿越回去的瞬間，自己恐怕就會被約瑟夫的觸須撕碎。
瞬間的死亡并不可怕，但現在這個進程被無限拉長，頭頂還吊着一個活命的機會，人的大腦反而會陷入極度的不安與興奮。
簡初又深呼吸了幾次，直到門外的人一蹦一跳進了對面的房間，她才帶着愁緒躺在床上。
看來幽靈果然對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一無所知，他和溫南完全不同，那個女孩子至少還能意識到“穿越”正在發生，但此前她對自己也毫無印象，這顯然不符合路亞的身份。
但那張臉，以及上次催眠時提到的“北亢區”——這正是溫弗拉基地的所在位置。
自己還是得找機會，再去試探一下才行。
“唉……”
她翻了個身把臉整個埋進被子裡，腦中仍然回蕩着水鏡空間崩塌的最後一刻，鏡中的那個人吐出的字眼。
雖然前面的沒聽清，但從口型來看，對方說的應該是“在你身邊”。
這可真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回答啊。
“你明明都知道，但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呢……”
簡初看着天花闆喃喃自語，既然有時間說出“在你身邊”，那直接講名字不是更快嗎，總不能是系統當久了，習慣做謎語人了吧。
看來還是那個原因——她不能說。
那隻青紅巨眼大概就是“祂”的象征，既然已經深入到水鏡空間，那就說明她們做的一切都被盡收眼底。
既然為了避免被祂過早發現，“簡初”選擇以系統的方式，用模棱兩可的話術來引導自己前行的方向，那基本可以斷定，她無法說出劇本中的“關鍵情節”。
如果自己通過這樣的捷徑預知了答案，那“祂”說不準會從中作梗。
這是否可以認為，那隻巨眼并不是物理層面上的“注視”，而是依賴着虛無缥缈的感知，遊離在世間。
這六天極其重要，一旦受到阻撓，自己或許隻能走向死亡，又或者和那三千多個自己一樣中止進程，以等待下一個“簡初”的成功。
不管怎麼樣，首次奪得“時空的權柄”，這已經是對她們莫大的激勵。
如果說，剛剛和自己對話的“簡初”是衆人的引路使，那現在，前行的火炬正在她們兩人手中交接，自己應當為數千個自己開辟出全新的道路。
“等着吧……”簡初喃喃自語，“我會抓緊時間的。”
……
第二天一早。
幽靈推開房門，就看見一個毫無人氣的、空蕩蕩的屋子，他心下一驚，着急忙慌蹦跳着來到客廳，直到看見餐桌上沒吃完的面包才松了口氣。
看來隻是出門了……
他懊惱地搖搖頭，用清水洗了臉，就坐在餐桌邊開始發呆，眼神雖然一直落在門上，但卻空空蕩蕩的，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
“哒哒。”
突然一聲輕響，幽靈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看向貌似空無一物的窗外，緊接着就看見虛空中有一團紛飛的粒子，裡面伸出根手指來，輕輕敲響了玻璃窗。
紗窗被推開，粒子飄進來，在空中糾結成型，最後從中走出兩個人來。
相貌平凡的男子後退一步，沉默不語。
“喲，好久不見，聽說你找到新主人了？”白偌笑得張揚，她雙手抱胸，上下打量了幽靈幾眼，視線最終停留在他受傷的腿上。
“弄得可真慘，不過……”她笑了笑，神态自若地坐到沙發上，“祝賀你，終于成功解決了玩具商，比起他的命，你這點傷還真是微不足道了。”
那個男人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在沙發旁站定。
“砒霜也死了，這次組織損失慘重，但你現在卻無聲無息從上頭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不打算跟我說點什麼嗎？”她向後仰靠，胳膊肘支着靠背，二郎腿在空中上下翹着，“還是說……你不想接受‘浸染’了？”
這人以前可隐藏得真好，哪怕私下裡兩人達成了合作，但她也完全沒看出來對方這麼心狠手辣。
而且還很會僞裝呢。
她可不相信幽靈是心甘情願跟着那個女人的。
“哎呀，怎麼還不說話，這次集會算是成功了，但組織的中堅力量折掉不少，他們肯定會盡快進行下一次‘浸染’，你真的不打算參加？”
“這不關你的事。”幽靈臉色冷淡，絲毫沒有之前那副懵懂可憐的模樣，“你想做什麼請便，别試圖把我拖下水，不是每個人都在意那東西的。”
“怎麼能叫拖下水呢！”白偌故作訝異地瞪大眼，“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還是說玩具商死了，你覺得沒必要變得更強了？”
“總不能是真的想做條乖狗狗吧，你對她有這麼真心？這可讓我太好奇了。”
白偌很喜歡這種在對方的底線上瘋狂蹦跶的感覺，兩人之前的合作關系并不平等，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占據上風，雖然幽靈這家夥相當固執，但……作為一把刀卻是相當好用。
“你恐怕還沒弄清楚形勢。”幽靈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相當冷酷的微笑，“坦白地說，我之前倒是很擔心你會把事情捅到玩具商那，但現在他死了，你以為……你自己幾斤幾兩，就敢這麼跟我說話。”
他擡了擡手，指尖冒出一團藍色的幽光：“就算腿斷了，解決你也隻是順手的事。”
見幽靈的表情不似作假，白偌終于坐直了身體，不再那副自由散漫的模樣。
“你最好是在開玩笑。”她站起身走到餐桌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幽靈，“當初你來找我合作的時候，可沒說會中途抽身。”
幽靈笑了笑：“我本來就不是什麼講究道義的人，既然現在可以撕毀協議，那為什麼不呢？”
“你！”白偌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雙方的天平早在玩具商死亡的那一刻就往反向傾斜了。
對上幽靈毫無感情的雙眼，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是了，沒有玩具商的控制，他現在極度危險。
“……我沒有挑釁的意思，隻不過相比于那個簡初，我能幫你更多。”
白偌相當能屈能伸，她立刻和顔悅色開始勸說：“大家都是為了利益，談不上有什麼深仇大恨，退一萬步說，玩具商确實已經死了，但你其他的目标還沒能實現，難道要在這放棄？”
“你需要足夠的力量，哪怕你可以選擇不接受‘浸染’，但沒必要拒絕一個強大的同伴。”白偌終于說到了重點，“等我接受第二次‘浸染’，就可以無可争議地坐上砒霜的位置。”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是誰嗎，到時候我可以發動整個天選會的力量來幫你，怎麼樣？”
她說得口幹舌燥，有些緊張地盯着那張漂亮的臉，卻在對方漫長的沉默中越來越不安。
幽靈的思緒已經走遠，他清楚，白偌是在不知道真相的情況下用了最“合适”的話術，但偏偏……讓自己從玩具商的控制下解脫的是簡初，可能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也是簡初，冒着危險從異能署手裡救他的也是簡初。
此時此刻，白偌的話在他眼中蒼白無力到惹人發笑。
“呵。”幽靈輕笑一聲，眼中卻沒有笑意，“我能撕毀協議，你當然也能，我怎麼會相信你達成目的後還會幫我呢？”
白偌在心底暗罵一句，臉上卻不動聲色：“合作這麼久了，我上次接受‘浸染’也借了你的力，這些我都記在心裡。”
“你别忘了，玩具商的動向都是我給你傳遞的。”
“我就是說話比較刁鑽，沒有壞心思的。”
正常來說，她完全沒有必要去拉攏一個沒有接受過“浸染”儀式的人，但偏偏幽靈的異能極其特殊，隻要他像之前那樣幫她，那自己上位的概率就要大得多。
盡管她不能像玩具商那樣直接操控對方，但威逼、利誘……隻要能達成目的，這些都是可以使用的手段。
幽靈冷冷瞧了她一眼：“繼續合作也行，但方式得換換。”
“……你說。”
“我現在不屬于天選會，所以……想要我出力，你得拿東西來換。”年輕人的表情異常和善，“消息、物資亦或是誰的命，我來者不拒，不過請白小姐記着‘等價交換’。”
“我不做虧本買賣哦。”
話音落下，寂靜在兩人之間蔓延，直到後面的男人輕咳一聲，白偌才想起來要控制自己的表情。
幽靈當做什麼都沒看到：“你應該知道我不是什麼濫好人，如果想占便宜，那還是趁早另尋同夥吧。”
同夥……這家夥竟然用這種詞來侮辱她。
白偌的牙關咬得“嘎吱”作響，但最終竟然硬生生忍了下來：“就這麼說定了，但這樣一來，你的死活和我無關。”
“我不會給你提供任何幫助，該你做的事，你自己想辦法。”
幽靈突然笑出了聲，他甚至裝模作樣擦了擦眼角，滿是無可奈何：“我幫你做的事要是失敗了，最後影響的到底是誰啊？”
“反正不會是我，這樣你也能袖手旁觀？”
“幽靈！别太過分了！”白偌的胸廓劇烈起伏，卻還是靠理智阻止了身後男人的動作，“你現在也不是毫無弱點。”
年輕人攤攤手：“如果你說的是簡初，那請便吧。”
飛艇上發生的一切白偌毫不知情，但他清楚簡初到底有多強，除非是那個不敢露臉的怪家夥，其他人根本沒法對她造成威脅。
而且這種時候，自己越是表現出不在意，越是能讓白偌無所适從。
白偌深吸了一口氣，現在的局面有些騎虎難下，但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服軟。
“我知道你很在意組織内部的動向，而現在，你唯一的消息來源隻有我。”白偌深吸了一口氣，“咱們各取所需，我不占你便宜，你也别想着從我手裡撈到什麼。”
她丢下狠話，身邊的男人便四散成粒子，包裹着兩人飛了出去。
幽靈坐在餐桌邊，眯着眼看向窗外的天空。
“還真是……無所顧忌。”
這種人最後往往會死得很難看啊，白偌。
……
臨時指揮部。
溫南坐在角落裡，看着其他人忙上忙下，想要幫忙卻又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說起來……”易驕突然從文件裡擡頭，“之前簡初給你做的治療，突然停掉沒問題嗎？”
“呃，應該還好。”溫南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我最近沒有感覺到哪裡不舒服，可能已經沒事了。”
“真的？那就好。”
這對話聽上去不起眼，卻引起沈郁的注意，他表面上專注于手中的報告——那名被黑霧寄生的工作人員已經被拘禁，目前沒有恢複神智的迹象，隻能暫時養着，異能署已經在緊鑼密鼓安排研究，并嘗試尋找解決的辦法。
雖然看上去很忙，但他其實時時刻刻都在關注周圍的動靜。二組不必多說，捅了這麼大簍子現在都埋頭做鹌鹑，一組總歸是和天選會碰的多了，看上去和以前差不多。
“她們在說什麼？”他微微側頭看向應術，但對方的表情明顯也是茫然。
“這我不太清楚，或許要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