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過去,再也沒有其他異常發生,江乘雪松了口氣,隻當是誰的惡作劇,沒再放在心上。
這日,江乘雪照例在木闆床上醒來,揉了揉惺忪的雙眼。
視線逐漸清晰起來,他眨了眨眼,餘光不經意間掃見床邊的地面,卻猛地發現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黑乎乎一團。
他頓時渾身一僵,緩緩轉動脖頸,徹底看清那東西時,他下意識緊緊閉上了嘴,這才沒叫出聲來。
那是一條黑狗,已經死了,肚腹處被刀剌開一道極長的口子,腸子内髒擺了滿地,活像肉攤攬客般一字排開,等人挑選。
而黑狗的旁邊,放着他那把柴刀。鮮紅的血染紅了柴刀的木柄,仍在向他的方向蔓延。
過了許久,江乘雪才喚回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僵硬地下了床,落地時還踉跄絆了一跤。
看清黑狗屍體的那刻,他第一反應竟是趕快藏起來,千萬别讓别人發現。
怎麼會這樣?
江乘雪渾身細細發着抖,雙手捂上了眼睛,仿佛隻要看不見,這一切就不會存在。
但現實跟他開了個玩笑。
當他将雙手蓋在眼前時,預想中的安甯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血腥味。
——來自他手上的血腥味。
江乘雪顫抖着手,像是移開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般将手從眼前挪開,而後,他在他自己的手上,看見了大片大片的血。
半凝固的,褐紅發黑的,血。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他喃喃着,不知在向誰辯解,可辯解的語句也是那樣的蒼白無力,沒有一點他平日巧舌如簧的風格。
若說上一次的花羽雞還能說是别人拿他的柴刀做的惡作劇,但這一次,他的手上是真真切切沾了血。
辯無可辯。
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他遇到了這一切?
江乘雪滑坐在床邊,右手恰巧落在黑狗的頭顱上,黑狗頭頂那撮狗毛蹭過指尖,軟軟的,帶着還未消散的熱意。
他呆呆地看向黑狗。
這條黑狗,他認得的,是李二伯家裡的養的那條。小時候他在李二伯家裡住過,黑狗那時隻有他一半高,一見了他就會巴巴地圍上來,繞着他搖尾巴。
他喚一聲“小黑”,它便會歡歡喜喜地汪汪兩聲,主動拿頭拱他的手,非得讓他摸上幾下才罷休。
可是今天它死了,死在他的柴刀下。
眼角有什麼潮濕的東西滿溢而出,江乘雪低下頭,瞧見一滴又一滴的淚水砸在地上,在光秃秃的泥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向了自己習以為常的身體,這具陪着他度過十三年的軀體,此刻卻是如此陌生,他甚至不知道從何時起,他的身體已經不再屬于他自己。
是在夢中嗎?是在他睡着時,有什麼東西附在他身上,控制着他,向着周圍熟悉的一切揮下柴刀嗎?
真的有這種東西嗎?還是說
——那個東西其實就是他自己呢?
他從未了解過的,真正的自己。
江乘雪雙目放空,往日那些被他刻意忽視的東西,在這一瞬間一齊湧上腦海。
譬如在看見新鮮血肉時想要連皮帶肉一口生吞的食欲,譬如在看見獵物垂死掙紮時油然而生的快感,譬如在看見孩童面上笑容時自然生出的破壞欲……
通通殺掉,通通破壞掉,和他一起,全部腐爛在泥地裡。
這是正常的嗎?這是正常人該有的感情嗎?
他不知道,但好在他生來就會裝。學着周圍人的樣子,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每個人面前演出那個人最想看到的樣子,十三年來,他做的很好。
沒有人發現他的異常,就連他自己,也漸漸忘了真正的他是什麼樣子。
真正的他是什麼樣的?
這很重要嗎?這一點也不重要。
隻要把真正的自己藏起來,活成别人喜歡的樣子就好。
但他忘了,精心縫制的面具戴得再久,也不會變成他的臉。
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江乘雪不敢再想下去,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站起身,将那黑狗屍體攏作一團,裹進衣服裡,趁着天色尚早、無人發現時快步走到屋後,将那隻可憐的小狗埋進雪地裡。
這是他第二次處理屍體,第一次是那隻花羽雞,就埋在黑狗的旁邊。
做完這一切後,他就地抓了把雪,握在掌心狠狠的搓着,直到把手心凍得發紫也沒有停手。
他必須是幹幹淨淨的,江乘雪的手上,不能沾上任何污血。
就算真是他在睡夢中做的,他也不能讓其他人看出異常,他還想在郢鎮生活下去,如往常一樣,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下去。
雙手凍得發僵,他仍嫌不夠般,用尖銳的指甲扣着掌心沾血的皮肉,直到表皮綻開、滲血,疼痛後知後覺地蔓延上來,他才停下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