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紀霖,來自未成年人檢察專項負責小組,目前負責平安市未成年人情緒表達線索監聽與幹預備案。這聽起來像一種警覺型行政崗位,其實大部分時間我是在讀投訴信。
“這個女生最近發朋友圈太陰沉”
“我家孩子說她們班有人每天都寫小作文”
“是不是該讓家長出面談談情緒紀律”。
我看過太多孩子寫的内容:看似文藝的傷感短句,僞裝在作文裡的自述片段,被老師當成叛逆風格的作文開頭,或者是悄悄夾在練習冊與試卷之間的、從來沒人打算交出去的紙頁。
但我遇見過她們說完了,也遇見過她們不再訴說。
我從警察局的同僚,李音同志那裡收到陳瑤郵件給她那些 ……證據?想說的話?或者是心聲,這些被内部數據庫定性為群體性表達,最初進入備案系統時,我的眼睛停了下來。
我在屏幕前讀第一遍時,沒有動,讀第二遍時,手心開始發熱,讀第三遍,我把手機靜音,關掉了辦公室燈。我坐在黑暗裡,一句一句地念出來。
我聽見了我十五歲那年,在廁所格子間寫下的話:“如果我現在開口,你還聽嗎?”
當年我就沒有聽到答案,現在我想讓事情擁有答案。
曾經我閉嘴了許久,我閉嘴了十年,但我覺得我不應該在讓那些孩子閉嘴。
直到我遇到她,陳瑤。她進會議室時沒有擡頭,手裡抱着一個黑皮本子,眼神不帶敵意,也沒有防備,隻是像個已經不再期待誰會聽進去的人,她不是來辯解的,她不是來哭訴的,她隻是說:“我願意講一次,不為你理解我,是因為她們值得被聽一次,原樣的。”
那天她念了九句,沒有背景,沒有解釋,沒有配圖,隻是念着而已,每一個字都像釘子,把我之前作為觀察員積攢下來的語言樣本、表達強度、情緒變化都釘死在地上,我知道我應該記錄、轉述、入檔,可我那天隻是先聽着,我坐在那裡,像聽一場晚到十年的回音:“我們不是沒說,你們隻是等我們安靜了才開始聽。”
陳瑤離開那天,我在會議室坐了很久,她沒哭,也沒激昂陳述,她隻是把那九句話讀出來,然後說:“我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