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觀看着阮逐舟長衫的下擺。
“兒子會殺了那些洋人。”葉觀的口吻随意得像在談論天氣。
“現在也有人讓你跪,”阮逐舟幽幽開口,“你為何不敢恨,不敢殺?”
葉觀一掀眼皮。
阮逐舟那雙漆黑的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葉觀哽了哽:“那不一樣,洋人是國仇家恨,而父親和您是訓誡兒子……”
阮逐舟一聲輕笑,引得葉觀住口。
阮逐舟無聊地挪開眼,看着庭中樹影。
“别自欺欺人了。”他說,“什麼國仇家恨?誰負了你,你就要讓誰百倍千倍地償還回來,否則就對不起自己曾經吃過的苦頭。”
說完他又直起身,回過頭端詳着葉觀。
“如今這世道,隐忍就是犯賤。”他循循善誘似的,“少爺,你說自己是不是賤?”
葉觀呼吸一窒,眼底的暗流瞬間澎湃暴漲。
直起身時,阮逐舟披着的外套不小心滑落下來,掉在地上。
阮逐舟睨了那外套一眼,腳尖一勾,把那織物踢到葉觀膝邊。
“都因為你,我的衣服髒了。”阮逐舟揚唇冷笑,“髒東西我不要,賞你了,少爺。”
他刻意把某個稱謂咬重,随後再不多看跪着的人一眼,轉身離開。
夜風驟如霜刀。
葉觀仍然跪着,心口某處卻烙鐵一樣灼痛起來。
他沒有去看阮逐舟離去的背影,而是微微俯身,拾起那外套。
他拍掉上面沾的塵土,将衣服抖落開。織物細密,厚實而柔軟,極佳的料子,披在身上,一宿的風都吹不冷。
他腦海中忽然浮現起剛剛四太太俯下身時,這衣服從對方肩頭滑下的那一分秒。水一樣的織物從瘦削的肩胛骨上蹭落,掉到一半,被對方自然而然攏住,垂在肘彎,披肩似的蕩。
他低下頭,鬼使神差地抓着那衣服湊近,如按捺殺心的孤狼嗅聞領地中獵物的氣息般,高挺的鼻梁微皺。
一陣比月色還輕的皂角味道飄近鼻尖。
……好香。
*
轉天早晨。
起床時,阮逐舟趁着葉永先還沒醒,悄悄支開窗戶往窗外看去。與此同時,他聽見腦内的07号說:
[宿主,您讓葉觀在外面跪了一夜,不會傷着他吧?]
阮逐舟置若罔聞一般,定定望向向庭院中。
流蘇樹下,隻見某個人影正虛虛靠在樹幹旁,雙目緊閉,頭還一點一點的,膝旁地面上放着一件疊得四四方方的外套。
阮逐舟心裡啧了一聲:“十足的犟種,也不知道披上遮風。”
[宿主您說啥?]07号問。
阮逐舟語氣平平:“沒有啊,我什麼也沒說。”
一天過去,07号也摸透了自己宿主這個話愛留一半的性子,也不再追問。
不一會兒,屋内傳來嘩啦的水聲與衣物簌簌的摩擦,小丫鬟端着洗臉盆,站在桌子旁。
而阮逐舟按着滬城娶妾過門第二天的規矩,雙膝跪在床下,給葉永先穿衣。
腦海中,07号還在喋喋不休:
[宿主請注意,新的任務即将觸發。稍後主角進來向葉大當家請安,您的任務内容是羞辱葉觀的身世,嘲諷葉觀母親的低賤出身。]
葉永先坐在床上,擡起下巴,視線卻向下瞟着阮逐舟的臉。
阮逐舟跪着,視線隻到葉永先胸口,四平八穩地為男人系扣子。
“沒了?”他問。
07号說:[這次系統會實時監測主角的心情值,必須刺激主角産生情緒波動,羞恥心達到一定程度,才能進一步奠定他争奪繼承人之位的決心。]
阮逐舟十分從容地讨價還價:“這次任務要求都提升了這麼多,就沒有什麼特殊獎勵?”
07号忍住“您總算問了點該問的了”的沖動:[有的宿主,任務完成後,除了積分,您将會根據身份背景解鎖原本自帶的一個技能天賦。]
幾乎剛說完,門口傳來三聲叩響。
葉永先頭也不擡,沒好氣地喊了聲進。
阮逐舟聽到側後方有人推門進屋,步履有些艱澀。
他充耳不聞,繼續做自己手頭的事。
“給父親請安,”他聽見葉觀有些嘶啞的聲音,“父親,兒子知錯了。”
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對方必然是一幅狼狽之态。
葉永先也沒有讓阮逐舟停下來的意思,隻扭頭略略掃了葉觀一眼,鼻腔裡發出不耐煩的冷哼。
“你在這兒等着,”葉大當家終于說,“等我和四太太吃完早飯,你跟我去找你大哥道歉,昨天那該死的畜生險些撞到承澤,他人都吓壞了。”
葉觀低低地應了一聲,退到門口。
葉永先又看了阮逐舟一會兒。忽然他擡起手,捉住阮逐舟在他身前動作的手指。
“阮四,”男人思索着什麼,慢吞吞道,“昨晚什麼時候睡着的,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咱們倆都幹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