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多時,貞元殿外響徹了震天的杖刑聲,連同求饒慘叫,一并沖上雲霄,教人形神驚駭,恨不能逃出這煉獄牢籠般所在。
太陽暴曬,照得人睜不開眼。
祿安滿臉淚漬,與汗漬交纏不清,嗓音都喊啞了,痛呼聲也沒最初那樣有力了。
包子臉下半身血污斑斓,一張圓臉皺出了三層褶兒。
他倒還尚存些力氣,“主子,主子開恩啊……陛下,陛下救救奴婢!”
東廠提督親自揀選了行刑宦官,盡是手頭有份量的老太監,一杖砸下去,活生生要人半條命去。
這滋味兒,與削肉剔骨有何異?
殊不知,這杖刑與鎮撫司的廷杖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了。不至于真将人打死。
晏梅故聽他開始胡亂乞饒,冷眼斜瞥着蕭沛,好整以暇地觀摩起來。
想瞧瞧這位便宜主子,該怎麼給這些混賬奴婢求情。
他坐在殿前觀刑,連搓破了皮、直泛血珠的脊背也沒顧得上,火氣直冒,非要先打死這兩個不成器的奴婢算數。
三兩日總不動真格的,這些刁奴便真以為好糊弄,次次将他的話當耳旁風,欺上瞞下,胡作非為起來。
這麼下去,皇宮非亂了不可。
蕭沛讓這陣仗吓懵了,沒想到晏梅故竟然下如此狠手。
眼見倆人讓這瘆人的杖刑打得血肉模糊,俨然快沒了氣息,不由急得頭頂冒汗,恨不能給晏梅故跪下。
若真跪地求饒,諒晏梅故還能心軟,饒他這一回。
可在場這麼多人,哪能下跪?
“梅故……再打下去真出人命了。”蕭沛眼眶都紅了一圈,實在心疼祿安,恨自己沒用。
晏梅故哼聲冷笑,以為他有什麼神機妙算,竟然放肆大膽到無視自己的命令。
原來到頭還是如此。記吃不記打,吃到苦頭又來讨好了。
“咱家早說了,這些奴婢再敢夥同陛下胡鬧,必打死喂狗充數。陛下,且坐下看吧?”他揚唇笑意甚深,無端透着寒意。
蕭沛最怕他這樣笑,便是怎麼求都沒用了。
可祿安方才還苦口婆心,實在不是刻意要忤逆的。
想到這兒,他突然握住晏梅故的胳膊,趕緊說道:“祿安,祿安沒有縱容朕。是朕逼他的,别打死他,别打死他……”
這是打小伺候他的奴婢,身旁除了晏梅故外,唯一一個知心人。他怎能眼睜睜看他真被打死?
而且那包子臉,也是讓自己害的,實在冤枉。
晏梅故猛地甩開了蕭沛的拉扯,伸手薅住那前襟,将他拽到面前,怒目而視。
他咬牙氣得臉頰抽搐,壓低聲音在蕭沛面前問道:“若不是咱家及時趕來,你這條腿——”
說罷,擡腳直踹蕭沛的膝彎兒,不解氣又踹上他的小腿。
“非折不可,你這胳膊……”晏梅故又手箍住蕭沛的小臂,力氣之大,似乎要将其生生掐斷,“也不想要了?!”
他壓聲怒斥,任蕭沛被踹得身形不穩,搖搖晃晃,可薅他衣領的那隻手卻穩穩當當,逼得他不可離開自己身前分毫。
蕭沛不敢躲,生生挨下了。
膝彎兒那一腳,差點踹得他跪下身去。他真想這麼跪下去,讓晏梅故好好出氣。
可他是帝王,是該死的、百無一用的廢物皇帝。
連低頭認錯,求晏梅故開恩的機會也沒有。
因而便乖乖聽訓,低眉順眼,希望晏梅故快點消氣作罷。
可晏梅故手一撒,把蕭沛推開個趔趄,正了身子,繼續觀刑。還揚聲喊:“沒吃飯嗎,打重些!”
不勸還不要緊,這一勸,刑杖更沉重了,兜風砸下去,絲毫不憐憫杖下兩灘爛肉,已經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了。
“梅故,梅故……朕求你。”蕭沛流下了簌簌眼淚,俊秀的臉上再沒有神采飛揚,而充斥着說不清的惶恐。
似乎更加蒼白無血色了。
他緩緩蹲下身子,湊近晏梅故膝邊,伸手搭在那紫袍覆蓋的膝上,讨好地搖了搖。
誰知,晏梅故無動于衷,甚至沒瞧他一眼。
沒有哪個不要命的,敢把目光落在這處。千歲爺與萬歲爺之間的恩怨,不是他們這些下人能見的。
蕭沛見周遭人紛紛扭頭,識趣地不看過來,幹脆兩膝着地,跪在晏梅故腿邊,還伸手抱住了晏梅故的腰。
“朕知錯了,再也不出宮了,梅故,朕錯了,求你饒了他們吧,求求你……”
向宦官卑微低頭的天子,大堇朝僅他一人吧?可笑至極。
可蕭沛甘之如饴。他不覺屈辱,隻怕晏梅故這張笑得詭異的冷臉,怕他當真打死了祿安他們。
晏梅故睨他一眼,掐着掌心不去理他。
“主子,他斷氣了!”
蕭沛驚恐回首,眼神慌忙去瞅,卻不知究竟要落在哪裡。他緊盯着祿安,又瞧了瞧包子臉,兩人全都一動不動,像是死了般。
這下,兩邊刑杖皆停下來了。
祿安靜靜趴在那兒,衣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觸目驚心。
蕭沛強忍住心頭那股惡心,走了過去,脫力地跪在地上,搖了搖祿安。
“祿安,祿安……”他忽而記起,在圍獵場中,自己明明答應要為他擋的。
懦夫。慫包。
蕭沛在心底痛罵自己,生出股莫名其妙的愁怨,而後陡然擡起手,狠狠抽了臉頰一巴掌。
為什麼不上去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