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檔子事兒陡然變了意味,蕭沛臉色白了又黑,黑得發紫。
方才氣頭上的龍威氣勢全不見了,這時心虛地瞅向了晏梅故。
真是不巧。這包子臉慶來,怎麼成了荊王的奸細呢?還好巧不巧,死在了東廠的刑杖下。
說到底這其中有蕭沛難以推卸的責任,可再深究,竟然是晏梅故掉以輕心,怒氣之下任情處置,才打草驚蛇,讓這奸細當場自盡。
晏梅故眉心跳了再跳,心火上湧,直沖天靈蓋,快要氣暈過去了。
他讓趙遷審問程繼清,本就有意抓那荊王的把柄。
若是将這慶來意欲刺殺的把柄,捏在手中,他當即便能請兵鏟了荊王府,将荊王以及那浪蕩不堪的小荊王淩遲車裂。
郁郁已久的蕭沛怎麼忽而要去騎馬?那早已認主馴服的黑風,怎會突然發狂?恐怕袖箭遠遠刺中馬腿,指不定還淬了毒。
他卻隻當是巧合,竟沒細想便随意處置了。
如今最要緊的把柄,徹底斷送了,竟然是他晏梅故疏忽大意,為他人作嫁衣裳,讓荊王高枕無憂了。
想到這層,晏梅故直覺得頭昏腦脹,一陣發飄,恨不能當場倒地。
因而臉色很是難看,陰厲的美人面如今浮現出了悔恨與隐忍交織的複雜神情,堪堪瞥向趙遷。
趙遷瞪大眼睛瞅向那趴在凳上,已經斷氣的慶來,深深意識到自己還是來晚了。
于是在晏梅故那道森然長眸的凝視中,撲通跪地,忙請罪道:“兒子辦事不力,請幹爹降罪!”
遠處之人看不真切,全都屏氣凝神,大氣也不敢出。
而近處的蕭沛,實實在在眼見到趙遷渾身發抖,俨然已經是個拾不起來的爛泥。
陰間客趙遷,這會兒倒成了吓破了膽的小鬼。
晏梅故捏緊了拳頭,一時不知該怨怪誰才好,咬緊牙關,深深暗罵了一句:“廢物!”
趙遷以為幹爹罵自己,腦袋越垂越低,快要貼到地上去了。
他狠狠顫了一下,忙不疊道:“兒子自去鎮撫司領罰,幹爹息怒……”
這陣仗之下,蕭沛成了個啞巴,不敢開口,生怕怒火波及到自己。
趙遷乃是鎮撫使,掌管整個鎮撫司的刑訊,直接隸屬于掌印太監晏梅故管轄。蕭沛久不理朝政,有心要為他說兩句話,可又摸不着頭腦,不知怎麼說,才能平息晏梅故的怒氣。
别到時,說情不成,反将趙遷罰得更重。
鎮撫司中的刑罰,不是一般人受得起的。
趙遷自知逃不過,又深知晏梅故懊惱自責,便不懷抱僥幸,甘願領罰謝罪,好稍緩晏梅故心中的怒氣。
若是這次圍獵風波,再晚個一時三刻,說不定便是另一番結果。晏梅故心中清楚得很,這事兒怨不得趙遷,他實在不必受這等罪。
于是雖臉上陰雲密布,口氣很不耐煩,卻大發慈悲道:“行了,滾吧。”
趙遷揣摩了幾番,終于叩頭謝恩,轉身麻利走了。他踏出貞元殿時還在思忖,幹爹這意思,究竟是要罰,還是不罰……?
眼瞅趙遷走了,慶來斷氣,祿安昏厥,在場沒幾個頭腦清晰的囫囵人了。
晏梅故很不是滋味兒,蕭沛亦是沉默不言,場面一時陷入了尴尬。
東廠太監手持刑杖,惴惴不安,眼見晏梅故沒個發落,隻得向蕭沛求援。
蕭沛來回瞧了幾眼,看晏梅故屬實是沒心思善後了,忽而來了精神。他清了清嗓子,走上去幾步,指揮道:“把他擡回去,這人先别丢亂葬崗,安置下來。你們各忙各的去。”
帝王深居簡出,不睬俗事,偶爾發話還是很見效的。
那些人點頭稱是,趕緊上前扛起斷氣的慶來和昏迷不醒的祿安,嘩啦啦出了貞元殿大門,不多時便走得影兒都沒了。
院兒内霎時隻有蕭沛與晏梅故兩人,面面相觑,相看無話。
蕭沛又咳了咳,慢踱兩步,毫無征兆地樓了晏梅故的腰肢,往懷裡一帶。
眼看正凝神苦思的晏梅故吓了一跳,稀奇地露出迷茫神情,便唇角一勾,苦澀卻俊朗的臉色染上了溫柔笑意,湊近他耳邊低聲哄道:“梅故,别氣了。”
他當然明白晏梅故在氣什麼。
比起他蕭沛的任性無狀,浪得沒邊兒,晏梅故更氣自己掉以輕心,錯失先機。
可晏梅故偏不承認,傲氣地擡起側臉,緊盯蕭沛若有深意的眸子,反問:“陛下以為這事兒就了了?”
他不推開蕭沛,沉默任他摟,片刻便恢複靜谧的神色,瞧不出悔恨的波瀾了。
蕭沛搖了搖頭,語氣誠懇:“要打要罰,悉聽尊便。”說罷尾音兒陡然冒出些不正經的意味。
晏梅故瞪他一眼,見其大有一副要蒙混過關的架勢,擡手将他推出去。蕭沛不依,死皮賴臉又湊上去,還把臉往前貼,“你打兩下,出出氣。”
這麼推搡拉扯,針鋒相對的戾氣陡然化解了半數,最後成了暧昧粘膩的打情罵俏。
“蕭溯川,你少來這套!”晏梅故受不了了。
這大太陽照在頭頂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貞元殿寬闊卻空蕩的庭院中,隻站了他們兩個人,平白有種在老天爺眼皮子底下孟浪的錯覺。
蕭沛看他再繃不住臉色,知道今夜大概還能摟着梅故睡覺了。于是千百般情緒皆抛之腦後,偏要在此時親昵一番。
他瞧晏梅故嘴硬,雖臉色已然松懈,露出些笑意,卻仍端着架子,不肯原諒。
眼明心亮地跪了下來,緊貼晏梅故的紫袍衣擺,執起那垂在身側的纖長手指,貼在臉上摩挲了半晌。
而後,沒臉沒皮地臊他:“朕再不敢了,千歲爺饒了朕,朕領罰……”
說罷,便牽着那手不輕不重地往自己臉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