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梅故長久凝視香爐中袅袅升騰的煙氣,蜿蜒有緻,香味濃烈,将鼻息中徘徊的血腥氣味全沖散盡了,才稍呼出口氣,神情松弛下來。
他端坐榻上,緩緩拉開衣帶,将那搓破了皮的脊背露出來。
中衣染了血漬,細看去紅痕交錯,傷勢不淺。
這是淩空飛躍時,不要命地摟住蕭沛,而後沉重着地後搓破的傷痕。若非衣袍厚重,沙石怕要嵌進皮肉中了。
火辣辣的,恰好疼得難以忽略。
晏梅故歎了口氣,反手伸到背後,想用指尖微微試探一下。
“诶,别摸。”左觀塵從外堂進來,将手提的藥箱擱在小桌上,便過去掰開晏梅故的手腕,丢到一邊。
“你手髒不髒?”
晏梅故聽他進來,好好收回手,也不回頭看他,無奈拖起長腔:“洗過的。”
左觀塵無端笑了一聲,沒睬他,轉而拎起桌上一盞晾涼的茶水,揚手利落潑進香爐中,在晏梅故瞥來的淩厲眸光下,無辜笑了笑,“熏香也該有個節制,這濃香傷肺,我不是早讓你别再點了?”
“多管閑事……”晏梅故默默翻白眼,嘟囔了一聲。
這話讓左觀塵聽進了耳朵,終于揪住由頭,啧了一聲。
指着他唠叨:“我多管閑事?晏公公,千歲爺,您如今勢大嫌我事多了?這香料價廉,品質低劣,隻是香濃逼人。敢問您老,是想把自個兒腌成個五香鴨嗎?”
正說話間,在藥箱中尋覓片刻,終于将藥酒紗布等物件全準備妥帖。
紗布稍蘸了藥酒,便很粗魯地往晏梅故後背上按,毫不客氣,又沒章程,一看就是摻了氣。
晏梅故霎時嘶了一聲,皺緊眉頭,忍過這陣刺痛,威脅罵道:“左觀塵,你嫌命長?”越罵那厮動作越狠,漸漸他舉手投降了,“好,好,我以後不熏了!”
左觀塵哼聲笑了,才把力道放緩,語氣很沖,“你兩位可真能折騰,不是他病,便是你傷,我三天兩頭往貞元殿跑,麻煩……”
屋門吱呀一聲開了,往内堂中吹進一陣風。
晏梅故不禁縮了縮脖子,與左觀塵一同回頭看。
隻見蕭沛定定站在屋門口,眼圈都氣紅了。
他飯也沒吃完,便打發了舅舅、表哥,心系晏梅故的傷處,卻進屋便見到這一幕。
左觀塵陡然聞到濃烈的醋味兒,積年陳釀,酸爽濃郁,沖得鼻子直發癢,想當即打個噴嚏。誰知他隻是淡淡瞥一眼來人,又轉回頭來,輕飄飄道:“陛下再不關門,凍壞了千歲爺,小人可擔待不起。”
雖說擔待不起,卻長身挺立,手上動作輕柔和緩,絲毫沒有半點懼意。
甚至還很理所當然。
聞言,蕭沛趕緊回身關門,氣吼吼沖過來,扯了一把左觀塵,“你别碰他。”
晏梅故太陽穴突突直跳,頭疼得很。
左觀塵随意掙脫蕭沛,将紗布丢到他胸口,沒好氣道:“擦完了。”他嘴角勾了勾,看蕭沛氣得臉紅又跳腳,心中快活。
“左觀塵,朕宰了你!”蕭沛手攥紗布,心眼兒隻有針鼻那麼大。
倆人見面便要吵架,誰也不肯讓誰。
“宰了我?好啊……往後陛下日常用藥,别嫌旁的禦醫開藥太苦太兇,直喊想吐就好了。”左觀塵微微笑起來,眯眼直視蕭沛,惹人心驚膽戰。
竟敢與陛下叫嚣?恐怕天底下的神醫,脾氣都很臭……
“好了蕭溯川,别嚷嚷了,”晏梅故把提早備好的潔淨中衣套在身上,再披上袍子,回身瞪着蕭沛,“你坐下。”
蕭沛眨了眨眼,指向自己的鼻子,“我?”
晏梅故點點頭,上前按住他的肩膀,逼他坐在床榻上,強拽出他胳膊,袖口撸上去,露出蒼白的小臂。
“做什麼?”蕭沛腦海警惕,霎時意識到什麼。他搖了搖頭,猛地往回抽手。
誰讓晏梅故知道他那德性,早有防備地攥緊,不由分說按在一旁,向左觀塵使了個眼色,“來把脈。”
好嘛,擦藥是假,診脈是真,蕭沛倒是自投羅網了。
“若是診出身子不如上月,蕭溯川……”晏梅故幽然冷笑,鳳眼微眯,皮笑肉不笑的,“你給我等着。”
蕭沛咽了下口水,心中忐忑打鼓,緊張得連與左觀塵作對的力氣也沒了。
左觀塵挑眉撇了撇嘴,掀袍跪下,将手指搭在蕭沛發涼的手腕上。
神情登時嚴峻起來,半晌不語,隻是一味沉默。
“不,不好嗎……?”蕭沛見不得他這個神情,心髒快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了。
左觀塵啧了一聲,“别說話。”
架子還挺大。蕭沛閉眼,忍下了。
每回請這位神醫診脈,蕭沛總免不了心緒忐忑,緊張得冒冷汗。左觀塵這人怪異得很,狀況好皺眉搖頭,狀況差也是皺眉搖頭,還時不時啧上一聲。
真要把人心髒吓出來了。
“寒症更甚,潮氣滞塞,旁的無礙。”左觀塵淡淡道,終于有了定論,而後将手指挪開,起身又補上一句,“前些日應當受了寒,又沒按時吃藥……是不是?”
他擺弄起藥箱,不看他。
蕭沛本來心中安定,聽了後頭這話,直道遭了。擡頭瞧晏梅故的臉色,陰森可怖,笑意在嘴角緊繃,顯得很是駭人。
晏梅故問:“你沒吃藥,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