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進玉是萬萬都沒有想到皇帝會這般拒絕他。他雖是帝師,先帝在世時上任,至今也不過五年。
老師?他甚至都擔不上先帝的老師,又怎會是嚴堰的老師?
他的想法被一竿子給打死了,也不知該如何作話。
偏偏面前的人不肯就此作罷,彎了半邊身子過來,直勾勾的盯着他,語氣沉悶,“老師,說,是嗎?”
他哪裡敢說不是!
于是昧着良心,點下了頭,“是,陛下說的是。”
“老師風寒還未好?”嚴堰移開原本的視線,從床邊其起了身,往前一站。
皇帝都站起來了,阮進玉也沒有如此繼續坐着不動的道理,随即便要跟着起身下來。卻是肩上忽下一道力,生生又給他按了回去。
阮進玉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眨了下雙眼,怔怔的答他話,“好,了。”
其實還不算大好,但也差不多了。
嚴堰半邊身子向前微作俯,那雙漆黑的眸子盯着他,辯不明意味,阮進玉總覺得自己的回答要是沒滿他的意,下一刻他就能一隻手掐死自己。
現下的情景,他就算真的掐死了自己,這樁冤案在天下看來都不能算作案。
于是,識時務。既然出宮暫時無望,還是先本分一點不要讓人抓到錯處才是。
在床榻上躺了差不多五日的帝師在這第六日終于起了大早,刻意去趕今日的朝會。
趙公公随在他身後,出來前不忘客套一句,“大人若風寒未好,可不去朝會。”
阮進玉淡淡朝他一笑,“無妨的。”
他昨日才和那皇帝說自己已經好了,今日又借口不去朝會,不大可能。再一來,如果不能辭官出宮,他也得親自去看看朝中局勢,再做打算。
剛邁入朝堂,這第一個讓他犯了難的事就迎面來了。
先帝在世時,阮進玉在朝會的位置很特殊,因為先帝特許,帝師無須在朝臣位列,甚至比太子殿下和二皇子還要随意。
那麼現下,他是該入朝臣位列還是站原位?
若是依着之前的特殊位子站,難免會讓現在的皇帝覺得他僭越、大不敬。這般一思索,他便利索往翰林學士等一衆文官中一站,将自己淹沒在人群,不引人注意。
出門時阮進玉喝過藥,這藥恐是有些别的作用,乃至于才剛到朝堂他就有些昏昏欲睡。
好在是縮在人群中不顯眼,上位的人該看不到他。旁人也該注意不到他。
朝會就這麼幾件事,聽來聽去也沒聽到大事,讓本就有些想睡覺的帝師更加欲倒。
今日散朝很早,沒有大臣上奏上位的皇帝立刻就下了散朝的令,然後衆人散去。阮進玉終是到此刻才清醒了些,轉身邁步就要走,結果還沒走出倆步就被人攔下。
這人阮進玉不認得,但看他着裝也能分明出來,這太監着裝比旁的太監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差異,不論是布料質地光澤還是配飾圖案上。
顯然,隻有皇帝身邊的禦前太監能有同别的不一般。
“帝師留步,陛下口谕,宣帝師至太生殿晉見。”
阮進玉沒忍住的抽了下嘴角,随後也不忘了禮數接旨再同公公轉了前進的方向。
太生殿是太生宮的一處,用作君臣朝會的朝堂,而邊上那宮,也就是正殿,便是平日裡帝王處理政務的地方。也能被叫做太生殿,總歸隔得不遠都在一個宮中。
阮進玉到時,太生殿中一片光明......一個人都沒有。
他看了看,隻好問邊上剛剛帶路的太監,“公公,陛下..?”
公公按照皇帝旨意将人帶到此處就要退步出去,前一刻被詢問擋住了腳步,他恭敬的站着,雙眼一直低着卑謙的緊,被他問話,仍舊目不斜視,“奴才不敢妄議,帝師隻管等着便是。”
也是,阮進玉本也不是要為難他,公公便碎步退出了這方殿。
不見皇帝,又無指令,他也隻得繼續站在原地等。
這方殿本就寬大,他站在禦案前,盡管殿中再明亮也不免讓人覺着有些瘆得慌。
“站着做什麼?”嚴堰換了身紅衫袍常服出來。
聲音是從阮進玉的身後傳來的,正是明知來人是誰,他才不敢回頭去看。
“老師,又同孤生分了不是。”
這聲音離他的耳朵越來越近,也明白是人離他越來越近。嚴堰的聲音幾番都是這種半生不滅的,每每的話說出來意味原像是戲谑,但搭上他這聲音就不然了。
阮進玉每次聽他和自己講話,都好似覺着他是在問自己現在死還是等會死。
再一個,他這話說的阮進玉實在沒法接,腦中一萬個水滴閃過,也實在沒想明白他這話出來的意味在何處,自己同他,本就不熟,又何來生分一說?
想是這般想,說卻不是這般說,阮進玉扯出一個挑不出錯的笑,頭還是沒轉過來,“陛下說笑,臣确不知。如此,站着等本就應該的。”
“那,該是孤的不是,”接着好似一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