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晤這些日子遭了不少罪,再加上一路上奔走,原本利落的黑色勁裝不整,高束的長發也零散開,十分狼藉。
他抹了把臉上的塵土,眼裡露出難色:“現在折返,先不說能不能突破瘴氣,肯定會撞上秦諸梁的人。要想活命,隻能穿過這片林子。可這裡像個迷宮,精怪又多,主子您又受了傷,我這道行......到底該怎麼出去?”
“你先别急。”秦允顯愛整潔,縱然衣裳破了,至少也要理得看起來舒坦些。他三兩下整理了自己,也順手幫葉晤理了理皺巴淩亂的衣裳,說:“你可記得在江平闊修行時,華師賜你的碧血靈鳥?那鳥兒目力聽力俱佳,又極通人性,再複雜的地形都能尋到出路。隻要你召它來引路,等到了出口處,我的傷也該被三陽珏自愈得差不多了,到時候正好破了瘴氣與兄長彙合。”
葉晤擔憂道:“可若是破了瘴氣,這些精怪逃出去害人怎麼辦?”
秦允顯拍去他身上的針葉,笑道:“無妨。這個爛攤子,秦諸梁斷不會坐視不理。”
葉晤:“......”
伏陽城裡住的都是權貴,那些人原本就不好惹,即便畏懼秦諸梁的國君身份,事關性命安危,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可是主子,您是不是忘了什麼......”
葉晤中衣露出的雪白領子原本歪歪斜斜,此刻卻被秦允顯打理得筆挺整齊。他素知主子有潔癖,自己便也格外注意衣着整潔,生怕惹來嫌棄。平日裡連衣褶都要反複撫平,身上總帶着淡淡的香,比宮裡的侍女還要講究幾分。
倒是葉興那小子總是不修邊幅,為此沒少挨主子的訓斥。有時秦允顯實在看不過眼,還會親自替他整理。也因此,葉晤之前還從未享受過主子這樣的待遇。
自然他也不敢承受。
葉晤慌忙後退半步,結結巴巴道:“華、華師雖将碧血賜給我,可那靈鳥從不聽我使喚......”
碧血形似紅隼,羽色花白相間,優點諸多,缺點也有,最大的毛病就是扒高踩低。初賜予葉晤時還裝得乖巧聽話,待摸清主人道行深淺後,便漸漸露出本性。
如今整日不見蹤影,高興時勉強應個一兩聲,不高興時便在屋内亂飛亂撞,啼鳴擾人清夢不說,還常将箱籠翻得亂七八糟。
葉晤生性寬厚,從不勉強人,當然也不會去勉強一隻鳥。既然這隻鳥完全不認他為主人,那他索性權當沒有此鳥。
秦允顯見葉晤衣裳已整,便收回手。他不以為意擺了擺手道:“好歹是你的靈鳥,主人身陷險境,總不至于見死不救。你不試試,又怎知它不會過來?”
葉晤聽他主子都這麼說了,隻得依言,抱着嘗試的心态,口裡叽裡咕噜念了一串咒語,随即輕輕一打響指。
四野寂然。
片刻,葉晤面露窘色,低聲道:“主子,屬下就說這法子......”
話音未落,上空意外地傳來一聲清脆鳴叫。
兩人齊齊擡首望去。
高樹之巅,層層枝葉簌簌而動。一道花白相間的身影振翅而出,在二人頭頂盤旋數周。那靈鳥雙翼舒展如雲,尾羽如梨花堆雪高高翹起,竟顯出幾分歡欣之态。
葉晤揉了揉眼睛,簡直不敢相信。愣了半晌後,才激動地發出命令:“速尋生路,為了防惹來敵人,切記斂息潛行!”
碧血低鳴兩聲,似在回應葉晤的指令,在上方盤旋數圈後,倏地振翅朝密林深處飛去。
二人緊随其後。
穿行間,葉晤頗為心慰道:“在江平闊時,碧血早已對我不理不睬。聽聞它甚至重回華師座下,如今竟還願來相助,倒也算念舊情。”
憶及往昔,他為讨這靈鳥歡心可謂費盡心思,無所不用其極。無論吃的,喝的,還是用的。豈料那孽畜非但不領情,甚至還用翅膀扇他,用嘴啄他。誰曾想時隔經年,它居然改了性子,變得這般乖巧聽令。
秦允顯赤足而行,足底舊傷未愈,偏這林間遍地枯枝敗葉,更有銳刺雜草叢生。他走得有些吃力:“碧血雖能避開兇煞精怪,然此地終是禁域,須得萬分警醒。若遇不測,恐難應對。”
“屬下明白。”葉晤斂去喜色,騰出些專注力,伸手攙扶秦允顯:“主子,你足傷未愈,還是讓屬下背你吧?”
秦允顯瞥見他清癯身形,念及他也是有傷在身,而且自出了诏獄以來多是靠他背負。于是搖頭說:“無妨。這點皮肉之苦,較之三陽珏自愈時的痛楚不過爾爾。追兵一時難至,緩行即可。”
葉晤心思細膩,體察到秦允顯顧恤他的意思,則說:“主子不必顧慮,屬下這點傷實在算不得什麼。皇長孫在诏獄相救時就說過,您看着身量勻稱,可摸起來都是骨頭,輕得跟紙片似的。起初我還不信,後來背着,果真如此。”
秦允顯低下頭,避開擋路的枝葉,正欲答話,忽聞身後遠遠傳來凄厲的慘叫聲——秦諸梁的人馬到底還是追來了,此刻怕是正與林中的精怪纏鬥。
聽那動靜尚遠,秦允顯倒也不慌。
這林中精怪橫行,追兵要想殺出一條血路,少不得要費些功夫。隻要不出意外,這段時間足夠他們脫身了。
豈料這個念頭剛起,耳畔便傳來“铮”的一聲。
葉晤已然拔劍出鞘。
秦允顯順着葉晤的目光望去,隻見前方半人高的草叢簌簌搖動,忽地竄出幾隻外形似鼬鬣狗的東西。它們個頭不大,皮毛棕色,肚子又圓又大像夏瓜,雙目如同充血一般紅得駭人。
早年秦允顯讀過一本有關記載世間精怪的書,其中有一種喚作“嗜血獢”的妖物:狀若犬而嗜血,聞血腥則狂,沾人血則暴漲,尋常潛伏暗處,遇血則兇性大發。
眼前這些怪物,分明就是書中所述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