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甲人牆忽地裂開一道縫隙,秦諸梁與秦雷二人走了進來。
“孽障,廢了朕九牛二虎之力,可總算逮着你了!”秦諸梁圍着他踱步,眼神兇戾:“朕乃真龍天子,今日竟要為你這畜牲踏足污穢之地,不得不與這裡的髒東西周旋,你實在是該死。”
秦允顯身子不能動,透過睫羽細看。
秦諸梁披了甲胄,頭盔豎起的兩根雉雞翎又短又細,胸膛及小腹之間魚鱗黑得反光,本來就大腹便便的,那凸起肚子上仿佛挂了口黑鍋。
秦允顯腦中突然浮想起下山曆練時,入過一農戶家,牆上扒着一隻又黑又肥的油蟑螂,滑稽得可笑。就連胸腔那股怒火也被這襲來的滑稽消退了幾分,他下意識地道:“髒東西,再髒有你的心髒麼?”
他向來有仇必報,有虧不能吃,尤其是嘴皮子的虧,别人出言辱罵了他,無論如何他都要還回去。
秦雷倒是平靜,鐵盔之下黝黑又圓的臉上也沒什麼表情,粗短的手指絞着兩根白麻繩。腳邊跟着兩隻狼不像狼,鹿不像鹿的玩意,渾身布滿猙獰的縫合痕迹。
一紅一綠的,看起來醜極了。
他見秦允顯出言不遜,粗黑的眉毛一擰,也不平靜了:“秦允顯!你丶你已窮途末路,還敢這樣嚣張?待歸去後,我要把你的舌頭拔了,縫在我的蛋花和蛋葉身上。”
秦雷腳邊名叫蛋花蛋葉的兩隻怪物,似通人言,竟興奮地爪子刨起地來,露出滿口參差獠牙。
秦允顯皺了皺眉。
東西制的醜也就罷了,就連名字也取的這樣醜。
他從記事起,就愛美觀的事物。屋裡頭伺候的奴才,屋外頭守夜的奴才,相貌半點不好的他都不要。就是葉興與葉晤兩人,也都長得整齊,各有各有的俊,各有各的好。
畢竟誰人不喜賞心悅目的事物呢?
然則秦雷的審美似乎與尋常人不一樣。
有傳言,越是香的美的東西,他看也不看一眼,反而專挑臭的醜的選。甚至有訛傳,凡是伺候秦雷的人,必須得滿足三點,一是不能高過他,二是不能每天洗簌,三是必須長得殘。
本來秦允顯不相信,原當是好事者杜撰,誰知現在見了這倆東西,立即就摒棄了先前看法。認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有時訛傳不一定就是假的。
他嫌棄說:“秦雷,那夜未央宮見了我,竄得隻剩下一道影子,怎的幾日不見,倒長了幾分威風嘛。”
說着,他眼尾輕挑,繼續道:“還記得你在鴻都門學,不思進取,課業荒廢,常被組頭責打卻不敢還手,隻知躲入園中枯坐終日。後來師長豢養的狸奴不知所蹤,衆人尋至園中,卻見你正将貓首與組頭愛犬之身相縫合。你的癖好惹得衆師生震怖,很快被譴回了垌岘。本以為經年累月,你這病症該痊愈了,不想竟變本加厲。動物已經滿足不了你了,竟改用活人了!”
秦雷慈愛地摸着“蛋花蛋葉”的腦袋,聞言手指一僵,臉充血般紅:“秦、秦允顯!你這個、你這個......”他本就口齒笨拙,此刻更是氣得結巴,連半句完整的話都擠不出來。
就在這時,忽地一道勁風襲向秦允顯後心。
原是白藏暗中解了縛術。
他久保持一種姿勢,四肢僵麻,一頓龇牙咧嘴的将墨藍外氅套上,還不忘諷刺道:“連話都說不利索,不若先尋個先生治治口齒,在來和我對線吧。”
“丢人現眼的東西,還不退後!”秦諸梁厲聲呵斥秦雷,轉而對秦允顯說:“實話告訴你,秦溪常已被朕生擒。現在你最好交出天祿,否則朕不顧惜往日情分,将他五馬分屍,懸首示衆!”
“是嗎?”秦允顯眉梢微挑,三兩下系好衣帶起了身,還不忘撣去沾在窄袖上的灰塵,不疾不徐地說:“空口無憑。依你的性子,若真擒得人,此刻不是該押着人面對面地威脅我麼?”
秦諸梁頭盔内白花花腮肉一抖,眼皮子底下翻出帶怒的眼珠。心想這小兒什麼情況下,腦子都是這般清醒的麼?
秦允顯環視四周,玉眸流轉,忽又莞爾:“再者,你的好大兒秦風,此刻身在何處?”
提起了秦風,秦諸梁眼前蓦地浮現秦風被一劍貫胸的景象。那染血的面容、死不瞑目的慘狀,令他胸中恨意翻湧,指節捏得咯咯作響,恨不得立時将其生啖其肉。
秦諸梁咬牙切齒說:“孽障!今日朕定要你交出天祿!”
話出一瞬,隻聽“铮”然一片清響,周遭玄青修士齊齊拔劍。
秦允顯獨立其中,一臉的鎮定。
這些玄青修士若在往日,他自是不屑一顧。但眼下......縱使他再如何瞧不上眼,終究是正經門派出身,多少有些道行在身,絕非尋常喽啰可比。三五個尚可應付,這樣多,還是算了吧。
他故作從容地退後半步,擡眸時眼中仍噙着幾分桀骜,拉大話說:“淩山取天祿時,那些玄青修士連我衣角都未沾到分毫,如今又能拿我怎麼樣?想要天祿,好啊,有本事就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