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允顯聽聞,略略一愣。
是啊,葉晤跟着自己經曆這麼多都沒怎麼樣,如果自己再消沉下去,什麼事也辦不好,那他豈不是真正的累贅?
他勉強牽動嘴角,深吸一口氣将那些陰郁情緒壓下。待思緒清明些,轉而問道:“白藏他去哪了?”
葉晤茫然眨眼:“白藏是誰?”
秦允顯這才想起,當時知白藏真正的姓名唯有他一人。他解釋說:“便是那位林中相助之人。”
他掀開錦被起身欲舒展筋骨,躺的久了,全身都僵硬了:“想來他沒留在客棧,直接回宮複命了。隻是以兄長多疑的性子,定要向他問清林中之事來龍去脈,這麼一來,兩人之間要發生沖突。”
葉晤見秦允顯要起身,連忙拾起白靴,單膝跪地為他穿上。對主子的話,也聽得雲裡霧裡,所以隻撿自己清楚的回答:“主子怎知他與皇長孫發生沖突?說來那人倒有幾分善心,出林後特意備了馬車送我等來大平。但是,到了大平他和皇長孫之間不知因為什麼,兩人差點動手,之後那人便離開不知所蹤。”
秦允顯踏靴而立,在原地輕巧地蹦了兩下,練起了導引術。
導引術是江平闊弟子們早晨必練的健體之術。
他身體不閑着,腦子更不閑着。
兄長對大平本就恨之入骨,能聽從他所言踏足此地,已是破例。又怎會輕易答應大平的請求?白藏護送他們至此,必定向兄長言明救治黃如骛之事,試圖帶他入宮。
以兄長剛烈的性子,斷然回絕時怕是劍都出了鞘。白藏見事不可為,又顧及自己傷勢未愈,一時半刻難以蘇醒,這才暫且退去,先行回宮複命。
橫豎人已帶到大平,任務已完成,後續之事便由從東陽安排。
令秦允顯意外的是,那林中看似桀骜的白藏,處置大事竟如此沉穩。這般能屈能伸的城府,倒讓他對其刮目相看。
秦允顯又想到了什麼,招式一頓,偏頭又問:“對了,我們身處的客棧在哪?”
葉晤見他隻着中衣實在不妥,忙從雕花衣桁取下米黃外氅為其披上:“嘉洲長衡城,是大平的京都,距離皇宮不過半百裡的路......主子既說那白藏回宮複命,想來是宮中的人,難怪這家客棧晝夜不打烊,樓下每日皆會來一些怪人。他們光喝酒不說話,一喝就是一整日,皇長孫還說,這些人不必管。昨夜樓上發生動靜,他們也都過來相助,如此看來,皆是白藏安排的暗樁。”
“可是,”他終是忍不住道:“大平的人為何莫名要助我們?”
秦允顯正要回答,門“吱呀”一聲被人推了開。
二人回首,見秦溪常一襲素衣踏入。國喪未過,遠在異邦亦不敢忘禮,隻用白绫束發。經過這一次事故之後,他臉的棱角磨砺得更加分明,比以前還要冷峻十分。
他低頭進來時也不說話,徑自走向床榻邊,看得出來心事重重。
秦允顯攏了攏外氅,擡手示意。葉晤會意,察覺氣氛不正常,隻好暫壓心中疑惑,識相地退出去将門合上,到了隔壁的房間休息。
房間内轉眼隻剩下他們二人。
秦允顯上前一步,畢恭畢敬對秦溪常行禮:“兄長。”
秦溪常不看他,聲音如霜雪初凝:“傷勢可還作痛?”
往日即便他犯下大錯,兄長至多蹙眉訓斥,從未這般疏離。秦允顯心中一沉,果然得知自己的所為而動怒了。他忐忑地又躬了躬身:“多虧了兄長日夜照料,已無大礙。”
“嗯。”秦溪常應了一聲,就着葉晤的凳子坐下。他生得高,原本尋常的木凳,被這麼一坐,顯得過分的矮,支着長腿也不知怎麼擺放,隻得又起身換到妝台前的高椅上。
他坐姿端正,帶着長輩的嚴肅對秦允顯一招手。秦允顯明白他的意思,乖順立在他邊上,雙手平伸。
秦溪常捉住一隻,指腹極輕地撫過那道新愈的傷痕。
那日他親眼見這雙手被長劍貫穿。當時,他恨不得一劍殺了秦雷。當去大平時,他抱着奄奄一息的秦允顯上了馬車。那滿身的濃重血腥氣味,揪着他的心,生怕秦允顯挺不過來。
那時候,他生平頭一遭知道何為怕。
秦溪常凝眉細察,嘴裡喃喃道:“真的一點不留痕迹,早間瞧了,連肩上的傷都愈合如初。”他擡眼,迎上秦允顯犯愁的目光,又說:“可昨夜我替你更衣時,為何......為何胸膛,脖頸還有些地方的痕迹還未全消?這又是什麼傷,三陽珏也無法自愈的嗎?”
這些日子他親手照料,秦允顯身上的傷有幾處,多長多寬,他都一清二楚。後幾天所有傷都已經徹底好了,可唯獨有那麼幾處痕迹,雖然變淡了,可好的極慢,似乎不在三陽珏治愈之内。
他當時納悶,究竟什麼傷,為何三陽珏也不能自愈。乃至,每每一瞧見,那顆心就莫名的煩躁。想着秦允顯醒了,無論如何也要問一問。
秦允顯二仗摸不着頭腦:“什麼?”
本來秦允顯以為秦溪常會質問他與大平之間的事情,各樣回答已經在肚裡編排好了一通,想好如何去應接了。沒想到對方卻出乎意料問這些,猝不及防之下,連舌尖都打了結。
“這個啊......”他後知後覺,連愁也消失得一幹二淨,強自鎮定地迎上秦溪常的目光,生怕洩露出半分心虛:“三陽珏也不是無所不能,也許也有治愈不了的傷呢。”
說罷,唇角揚起一抹無辜的弧度。
實則心底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三陽珏竟對這等痕迹無效?
一種是利器所傷,另一種是嘴巴所傷,這二者說白了不都是傷,有什麼區别嗎?還是說,那白藏的嘴巴帶毒,所以三陽珏對那些痕迹無效?
秦溪常總覺得秦允顯瞞自己些什麼,他眸光一沉,掌心驟然收回:“這傷,從何而來?”
怎麼來的,是那人強行啃的。他要是這麼說,隻怕兄長護弟心切,當即就要在大平掀起血雨腥風,不将那人碎屍萬段誓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