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彩衣曳地,風格并非仙門常見的廣袖長袍,顯得格外清涼。
他踏着紅月光華緩步而來,一身異域風格的繁複金飾随着步伐律動泠泠作響。
“姐姐,我們真的很有緣分。”
少年笑容親昵,仿佛與姜雪卿并非隻見過兩面,而是極為熟稔的知交好友。
“剛好我讨厭那個新來的聖女,”他眯着眼,微微歪頭,“不如我将那個傲慢的死丫頭趕下來,讓姐姐來做聖女吧?”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姜雪卿已經環顧一周,借着血月的光輝将整片空間盡收眼底。
“聖女?”
她平靜擡眸,嗓音清淺:“不說清楚些,我怎知你是不是在騙我?”
少年聞言一怔,面上笑意頃刻擴大:“姐姐想知道,香奴自然知無不言。”
他說着,張開雙臂,背後紅月緩慢縮小,回至中天,将遠處連綿不絕的紅玉殿宇群落照亮。
“罪業彌天,神罰滌世;千劫加身,涅槃歸真——此為‘歸一天’。”
念誦的同時,香奴的嗓音似乎也得到了某種力量的加持,在本就空寂的黑暗中回蕩,稍有不慎便闖入心神。
昏迷的裴慎又是一聲悶咳,口鼻溢出鮮血。
姜雪卿皺眉,從袖中摸出一枚玉瓶為其灌下,旋即指尖蘊靈連點幾處大穴,為他護住心脈,還體貼地封閉了對方的五感。
她可不想專心對敵時,被昏迷中受到洗腦的裴慎背刺。
“吾為神之‘香奴’,歸一衆尊吾為‘聖子’。”
少年身形消散,同一時刻,他讨俏的嗓音又在姜雪卿耳畔響起:“能不受我影響,姐姐的‘靈’果真很厲害,香奴好喜歡——”
姜雪卿面無表情地擡劍一攪,身旁剛剛攢聚的彩衣身影頃刻再次消散,回到紅玉殿宇之間。
“你所言的‘歸一衆’,都同你一般,能夠散播祟邪嗎?”
“嘤,好冷酷,”香奴佯裝拭淚,噘嘴道,“才不是呢!”
“隻有吾等神之奴仆,方能踐行神旨,散布神罰——那群什麼都不會的廢物,隻是僥幸能夠從旁輔助,與吾等一同救贖罪孽深重的世界罷了。”
他自顧自說着,又賊心不死地撲過來,想要拉住姜雪卿的袖角,卻聞一聲劍吟,被清冷劍尖逼退腳步。
姜雪卿冷冷看着少年不谙世事的純真眼神:“這便是你們屠城的理由?”
香奴睜大眼睛:“屠城?”
他清秀無害的面容上露出疑惑神情,理所應當道:“祟邪乃神之恩賜,衆生自當領受,何談屠滅?”
……原來是個邪-教。
他們倒是聰明,一早便想好了要拿兇名赫赫的恒華聖君做擋箭牌。
姜雪卿冷哼,隻覺可笑:“為什麼是蕖州?”
蕖州雖大,卻非禦明仙都的核心城池,亦非玄門大宗駐地。
歸一天選擇這裡,一定是因為對此地下手不會立刻引起五聖仙都的警覺。
更大的可能,蕖州距歸一天駐地很近。
那般龐大規模的紅玉宮殿群,除卻西南連綿不絕的險峰山脈外,很難不吸引路人注意。
“自然是因為——”
香奴開口欲言,卻又一頓,目露恍然:“……啊。”
姜雪卿抿唇,暗道不妙。
“姐姐,你不乖了。”
香奴收斂笑意,緩緩道:“香奴這麼好,姐姐怎麼能套我的話?”
他輕呼一口氣,拍拍胸口:“好險好險,差點要被讨厭的月奴罵了——”
少年一側身,避開逼面而來的清冷銀鋒,貓似的雙眸眯起,嗓音幽冷:“香奴要懲罰你了,執迷不悟的姐姐。”
彩衣身影在月光下消散,又于遠處的天空中重聚。
“姐姐,你最怕的東西是什麼呢?”
紅月坍縮變型,化作少年周身一層不祥的光華。
姜雪卿擡頭,望見對方猩紅雙眸張開,像是兩輪黑暗中升起的烈日。
所有氣力皆如退潮般散去,那股折磨她十數年的疼痛與無力再占上風,将她的視野向上一推——
姜雪卿不由自主仰倒,跌入病榻之中。
寒風送來銀鈴被風搖曳的清響,她睜開雙眼,望見逼仄簡陋的小屋屋頂。
幾枚雪片透過半敞的木窗飄入,不偏不倚落入眼角頸間。
好冷。
姜雪卿渾身戰栗,想要擡手關窗,可沉重羸弱的身體卻提不起半分氣力,連動動手指都難。
……是了。
她想起來了。
五日前,被二師兄抓回山門後,她便粒米未進、滴水未入。
氣海盡散,力量全失,既然逃不脫這個囚籠,姜雪卿甯願就此死去。
她再度阖上雙眼。
睡吧。
最好不再醒來。
那樣……就能解脫了……
風聲呼嘯,姜雪卿心中卻前所未有的平靜。
兩年來所有疑惑、怨恨、不甘……盡于此刻消散。
可就在此時,一道悠長劍吟逼近、降臨。
姜雪卿驟然睜開雙眼!
不會錯的。
這劍吟聲,她一生都不會忘記——是師尊的“太清”!
似乎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想,小屋木門被流風推開,露出那道飄逸出塵的月白身影。
“……卿卿。”
淩無心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溫柔,輕得仿佛一聲歎息。
姜雪卿移動視線,望見他緊緊蹙起的眉,與一雙蘊着不愉之色的溫柔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