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告訴江梅,自己偷偷去精神衛生中心檢查過。
重度抑郁。
手臂上,傷口交錯,血淋淋的一片,全是zi殘時劃的,就連炎熱的夏天,她也身穿長袖,将一道道猙獰的疤掩蓋于下面。
她毀掉了所有有關時夏的回憶,她似乎,真的徹底忘記時夏了。
2016年,江荷參加高考。
發揮并不好,但還是上了個不錯的雙非一本。
她的實力遠不止于此。
江梅倒是挺滿意的,為江荷收拾着上大學用的行李,江荷木然地聽着她的安排,機械地連連點頭。
一切會變的,時夏……
她早已不再愛了。
吃了幾個月的藥,也該好了吧。
但一切并未如江荷期待的那樣,她的軀體化愈發嚴重。重度抑郁逐漸轉為雙向情感障礙。
她時而癫狂地将一切砸碎,時而情緒低落地抱着膝蓋痛苦嘶吼。
為了不讓舍友看出端倪,她一直隐忍,隻在無人處默默發洩。
手臂上,猙獰的疤痕已經疊了一層又一層。
藥一大把一大把的吃,她的精神也愈發萎靡。
好累。
一切都無聊。
沒有時夏。
沒有朋友。
結束的一天,是個很普通的一個早晨。
那一年,江荷二十四歲,研二。
因為思維遲緩,她已經無法找到合适的工作,整天躺在宿舍裡醉生夢死。
因為藥物導緻一段時間的發胖,不顧醫生的勸阻,她毅然決然選擇停藥。
她無法容忍這樣的自己。
盡管她要面臨的是,頭暈,嘔吐,焦慮等多種戒斷反應。
她似乎累了,就連呼吸都變得微弱。
迷茫之中,她不由自主地換上了青春時代,兩人定制的一款“閨蜜”衛衣,盡管她如今瘦骨嶙峋,寬大的衛衣穿上去空蕩蕩的。
是時候該結束了吧?
踉踉跄跄地走出宿舍,走出學校,她最終停留在了河岸邊。
很好,沒有人。
她笑了,第一次發自内心的,暢快的笑了,河岸邊的風卷起她的長發,她感受到了自由的氣息。
她掏出手機,顫抖着登錄一個早已封存在記憶中的“企鵝”号。
她竟然還未忘記密碼,一次性登錄成功。
這個号碼,她就加了時夏等幾個人,自從那年分開後,時夏便與她失了聯系。這個“企鵝”号卻一直沒有注銷,但也從未在線。
江荷自嘲一笑。
忘了,忘了也好。
顫抖着手,她在對話框中緩緩打出兩個字。
“永别。”
點擊發送後,仿佛抵達了終點,江荷松了一口氣,毫無留戀地縱身一躍!
那天,遠在其他城市的時夏,感到莫名的心髒抽動,她痛苦地蜷縮在地上。
“小姐,你沒事吧?”
路人低頭關切地詢問,她擺擺手,似乎有什麼在莫名驅使着她,她跌跌撞撞地穿過人群,跑到一個網吧。
在技術人員的幫助下,她成功登上了那個被她遺忘在角落裡的号碼。
那個灰了多年的賬号終于亮了起來,展示“在線”。
但她已經看不到了。
看到聊天框的兩個字,時夏不可置信,她懷疑自己看錯了,心髒仿佛被一隻大手緊緊攥住,眼淚如同開閘的洪水順便湧出。
四肢如同被膠水粘住,不能動了,腦中也一片空白。
隻能聽到,旁邊網吧老闆的尖叫。
“唉,你沒事吧?别吓我啊!我可啥也沒幹!”
那則“某高校女大學生疑似心理問題跳河”的某博熱搜,挂了幾天後,還是掉了下去。
評論區除了清一色的可惜外,還有零星幾條的惡評,嘲諷她心理承受能力弱,活該去死。
時夏直接扔了手機。
那天,她是直接暈倒了,吓得網吧老闆将她送進了醫院。
在家休養的半月,她的眼淚似乎已經流幹。
已經經曆的極度悲傷,似乎已經流不出淚了,她甚至沒有多餘的表情,除了迷茫外。
鬼使神差,她坐上了回那個地方的動車。
江荷肯定被她的母親帶回家了。
一别多年,合曦縣早已發展起來,合曦中學更是改頭換面,有着“區重點高中”的氣派了。
不變的是校門口的小吃攤,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加着涼面調料,眯起眼睛打量了她許久,才試探性開口。
“我想起來了!”
“你是跟那個不愛吃辣椒的江荷一起的……”
時夏愕然半晌,随後平靜點頭。
老奶奶感歎道:“很久沒回來咯,已經大變樣了,我都75歲了,買完這一屆,就回鄉下了。”
時夏“嗯”了一聲。
“老規矩,兩碗涼面,一辣一不辣。”
時夏接過老奶奶遞過來的涼面,滿滿的小料,都快溢出碗來。
“吃吧吃吧,唉,難得回來看我。”
“謝謝。”
時夏低聲道謝,老奶奶又問起江荷,時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能随便搪塞過去。
匆匆離開後,時夏在翻修後的街道漫無目的地遊走,突然,與一個熟悉的身影擦肩而過。那個身影顯然也發現了時夏。
是江梅。
女兒的死亡對她的打擊很大,她已經六十多歲了,頭發竟然全白,脊背也愈發佝偻,臉上盡是滄桑。
面對時夏,她隻是平靜地将她帶到江荷的墓碑前,墓碑選的是江荷高中時拍的照片。
高一的江荷,笑容明媚而張揚,很難與之後那個骨瘦嶙峋,面色頹敗的行屍走肉聯系到一起。
“沒有她的日子,你也不好過吧?”
江梅聲音沙啞,點了點時夏的胳膊。
她同樣身着長袖,胳膊下,是還未痊愈的血痕。
江梅歎了口氣,眼中盡是悔意。時夏拍了拍她瘦得骨頭突出的後背。
作為一位母親,她沒有錯。
似乎誰都沒有錯。
時夏眼中突然迸出滿腔的恨意,那個人欠揍的嘴臉逐漸浮現在她的腦海中,盡管已經時隔多年。
恨!怎麼不恨!
與江母告别後,她又馬不停蹄去往另一個城市。眼神決絕。
将刀刃插進陸茵胸膛後,看着噴湧而出的鮮血,她感到無盡的快意,時隔多年,她終于有勇氣,将她殺死。
盡管會搭上自己。
但自己也沒有活下去的執念了。
從得知她的死訊後。
陸茵不甘地瞪大雙眼,嘴唇痛苦地一張一合,但失血過多讓她連遺言都沒法說出口,隻能癱軟在地,血浸透衣服,在地上亂流。
陸茵眼神逐漸渙散。
她死了。
警察來得很快,瞬間包圍了天台。
是她自己報的警,因着她自述是綁架,警察們并沒有靠近她。
抱着陸茵逐漸失溫的軀體,她一步一步退至天台邊緣。
她知道,暗處,狙擊手早已埋伏好,随時待命。
她本意也不想浪費警察叔叔的子彈,她隻是想要将事情鬧大,讓陸茵遺臭萬年。
就算做不到這種程度,也可以讓江母看看。
她,替她報仇了!
時夏凄苦一笑,幾個警察正欲上前,将她逮捕。
時夏毫無留戀地望着湛藍的天空,直到刺眼的陽光讓她直流眼淚。
身體往下一倒,越過欄杆,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她直直墜下了樓!
然後落在了消防氣墊上。
警察上前,看到她的狀況,倒吸一口涼氣。
因距離較遠,他們竟然沒有注意到,時夏是何時将刀刃插入了自己的咽喉!
噴湧而出鮮血如同綻放的一簇簇玫瑰,沾在時夏的衛衣上面,配上她死不瞑目的,慘白的臉,竟有幾分詭谲的,妖冶的病态美。
視覺沖擊太強,圍觀的衆人紛紛閉上雙眼,腦中全是時夏駭人的死狀。
警戒線拉起。
時夏的屍體被擡走,裝進了裹屍袋,要拉去由法醫進行屍檢。
之後,時戀辦理手續,帶走了時夏的骨灰。
四十出頭的女人,眼角不知何時有了那樣多的皺紋。
兩位母親,兩座墓碑,兩個女兒。
一對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