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後,楊雪梅讓大家放松了幾天,随後,在一個平靜的夜晚,殘忍地将各科答案發在了班級群裡,讓他們自行核對估分。
文科A班沒有老師的那個私群沉寂了好一會兒,氣氛詭異得如同進了墓地。
随後,不知道是誰帶的頭,群裡刷了清一色的哭泣表情包,似乎隔着一層屏幕,都能聽到衆人對完答案後痛苦的哀嚎聲。
盡管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但文科生的記憶依舊長期影響着他們,看了一眼答案,腦中便會自動浮現出答題卡的樣子,估分自然準确許多。
時夏是個例外,高考試卷一交,高中三年的所有知識也“自然而然”地還給老師了,直到江荷戳了戳她的胳膊,把手機屏幕遞到她面前。
江荷敏銳地發現,時夏的眼神已經變得十分清澈了,她眼睜睜看着對着手機屏幕呆愣了好一會兒的時夏咬着下唇,慢吞吞擠出一句話。
“這是什麼?”
這句話如同一陣驚雷,江荷狠狠掐了掐人中,吓得踉跄幾步,險些暈倒。
她雙手合十,像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那樣,隻默默祈禱。
希望她是演的。
面對眼前如同“生死簿”的答案,江荷面無表情,草草地掃了一眼。
将六科的答案匆匆看完後,江荷嘴角一勾,露出意料之中的得意笑容,再擡頭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很好。
這一年的題,隻能說中規中矩,她自然沒有什麼想評價的,成績估摸着跟三模差不多。
看着時夏四肢放松,窩在沙發上滿不在乎的模樣,江荷無奈苦笑,不過她知道,時夏一向是心中有數的人,如今她表情那樣放松,應該也“穩了”。
視線往旁邊移動,最終落到了角落裡鼓鼓囊囊的行李箱上,江荷眸子暗了暗,神情落寞地轉頭。
兩人似是有心靈感應,江荷隻聽到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着便感覺脖頸處傳來冰冰涼涼的觸感,沙發上的時夏不知什麼時候下來的,用自己剛摸了冰飲的手貼着自己的脖子。
“啧。”
江荷嗤了一聲,将時夏的手拂開,時夏卻垂下小臂,将她摟得更緊。
“江荷……我們是不是……”
時夏斟酌着開口。
“該給她們坦白了。”
江荷聞言,身體猛地一抖,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她再次體會到了那股痛苦的,強烈的,難以言喻的窒息感。
“她們”。
指的自然是兩人的母親
時戀那邊好說,她接受程度很高,她和時璟在一起時,總是會用一種探究的眼神打量她們。
也許,她早就看出來了,并且默許了兩人的交往。
“沒事的,江荷。”
江荷無力地靠在時夏的懷中,時夏溫熱的體溫讓她逐漸放松下來,但身體還是下意識地微微發抖。
她承認,她退縮了。
前世的一切還曆曆在目,她忘不了在母親得知她們關系後,眼中是望不到底的失望,看向時夏的眼神也充滿厭惡。
她對江荷的愛毋庸置疑,但作為一個傳統的農村婦女,她希望江荷以後找一個長相說得過去的“體制内”男友,無形之中扼殺了她其他選擇。
她想說,母親,你的女兒那樣努力從縣城考出去,不是為了以後嫁給誰,成為誰的妻子。
“江荷,總要說的。”
耳旁傳來時夏幽幽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
“我們已經成年且高考結束了,我算了我的分,不出意外,我可以上警察學院。”
“咱們走吧。”
時夏的一番話如同一塊巨石砸入平靜無波的湖面,瞬間波濤泛濫。
江荷正細細咀嚼着她的一番話,還未給出答複,時夏這次卻蠻橫地鉗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客廳。
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兩人,江梅被吓了一跳,看向兩人眼神依舊溫柔,但不由地帶上疑惑之色。
江荷因緊張止不住地渾身發顫,嘴唇嗫嚅,面對自己母親投來的探究眼神,終究沒敢開口。
她眼睜睜看着時夏攥着她的手心,面無表情地開口,在自己母親愈發黑沉的臉色下,她依舊不卑不亢對上了江梅猩紅的雙眼。
江荷感覺自己被抽走了全身的魂魄,手心發涼,冷得像一具死屍。
她聽到了身前的時夏粗重的吸氣聲,時夏一字一頓道。
“阿姨,我和江荷,早就在一起了。我們是互相喜歡的。”
江荷掐着掌心,萬分羞愧地低下頭。
她想要質問自己。
江荷啊江荷,算上這輩子,你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了,為什麼還隻能躲在時夏的身後?為什麼隻能躲在時夏的羽翼之下?
她站了出來,直視着母親心痛得似乎要滴血的眼睛,似乎卑微到塵埃裡。
“媽,我們都成年了。”
“胡鬧!”
江梅發出一聲厲喝,然後是一聲巨響,江荷偏頭,堪堪躲過四散着飛向各處的尖銳碎瓷片。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在兩人身上來回剜剮。
眼前的一切與前世重合,江荷渾身血液瞬間倒流,膝蓋一軟,幾乎要跪下去,被時夏穩穩扶住。
時夏将她往自己身後拽,想再次将她護在身後。
江荷沖她搖了搖頭,看着歇斯底裡哭喊的母親,她感到窒息。
“為什麼不允許?”
江荷字字泣血地質問母親,聲音顫抖。
“你們兩個都是女娃子,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
江荷瞬間提高了音量,她嘴唇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胸膛劇烈起伏,似是有什麼東西即将沖破束縛。
手臂在空中狠狠掄了一圈,玻璃杯被江荷重重砸到地闆上,鋒利的碎片紮進了掌心,鮮血瞬間流出,沾在白色的碎瓷片上,疼痛蔓延,順着手心直沖頭頂。
“小荷……小荷……”
她看到了,母親眼中的驚慌之色,一雙粗糙的大手心疼地撫上她因為極度憤怒而漲紅的臉,江梅嘴唇顫抖,隻摸到自己女兒臉上一片濡濕的淚痕。
江荷也疲憊地癱在沙發上,看着客廳裡手忙腳亂找東西替她消毒包紮的兩人——都是她的此生所愛之人。
江梅給她纏上紗布,眼圈紅紅的,但再無言語。
她們都需要冷靜一下。
江荷看到時夏緊抿着下唇,眼中含淚,推門而出,似是把空間留給她們母女。
江荷忍着手心處傷口傳來的劇痛,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直視江梅暗下去的眸子。
“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