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開口時,江荷語氣已恢複往日的平靜,滿地的碎瓷片早已被兩人收拾幹淨。
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沒有争吵,沒有歇斯底裡的發洩,這隻是她們母女最平常的聊天。
“我知道,您是為我好,但現在時代變了,女人不一定要嫁人才算圓滿了。”
“可是……”
江荷聽出,江梅語氣又急促了一瞬,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起來,似是要質問她。
江荷哼了一聲,嘴角泛着冷笑。
“可是什麼?您想說,她們都是這樣的,對不對?”
“從來如此就對嗎?”
江荷湊近了一些,江梅眼神躲閃,嘴唇嗫嚅幾下,終究是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江荷拍了拍母親的手背,語氣溫和下來。
“您一個人不也把我養得那樣好嗎,在我看來,您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雌。”
從小就是。
那一天晚上,她趴在母親有力的脊背上,母親帶她在草叢中,泥地裡艱難行走,卻還是為她哼唱着空靈的歌謠,她也第一次睡了個安穩的覺。
她們是連同血液的至親,而不是敵人。
江荷看出江梅眼神的掙紮,露出欣慰的笑容,母親從來不是古闆的人,隻是長期待在壓抑沉悶的農村,一時半會兒很難接受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和時夏是真心相愛的,我們不是鬧着玩,我們是真的,以後要在一起的,我性取向也是女的!”
江荷閉着眼,說了一連串沒有什麼邏輯的話。
她急于向江梅表明,自己和時夏并不是在胡鬧。
盡管性取向這個東西是先天和後天共同作用的結果,但她一直都在審視自己,是否真的隻喜歡女生?一直沒有對異性産生哪怕一丁點的興趣?
答案是肯定的。
“媽,您真的愛我的話,就放手吧,我是個成年人了,我們可以對自己負責,對我們的未來負責!”
江荷膝蓋一彎,“撲通”一聲。
她直直地跪在了江梅面前。
江荷倔強地昂着頭,忍着眼眶中不停翻滾的,大顆的淚水,她第一次那樣卑微地祈求自己的母親。
抱歉,母親,我又用母愛綁架你了。
江荷從未懷疑母親對她的愛,她知道,隻要自己受到傷害,母親會毫不猶豫偏向她。
她簡直是瘋了,隻能通過自殘來攻擊母親的最脆弱處,逼迫母親松口成全。
在時夏的鼓勵下,她在學習之餘偶爾會練單杠,如今,手臂上已經有了些許肌肉。
她的巴掌第一個揮向的,竟然是她自己。
啪啪啪的巴掌聲響起,江荷閉着眼睛,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臉上,直到雙頰紅腫,嘴角滲血。
江荷倔強地瞪着已哭成淚人的江梅,躲開了她的懷抱。
即便臉頰處傳來鑽心的疼痛,江荷面帶淚痕,仍然高高舉起了胳膊!
“小荷……不要!”
手臂被江梅死死拽住,江荷無法掙脫。
“媽答應你們,媽啥都答應……你别傷害自己。”
江梅心如刀割,顫抖着輕輕揉着江荷高高腫起的雙頰。
母女連心,江梅怎麼可能不痛呢?
從農村到縣城,最後到高考,她們再難都過來了,不是嗎?女兒的努力她看在眼裡,她為什麼要用自己傳統的思想束縛呢?
“傻孩子……”
江荷被母親緊緊擁在懷中,也許是折騰累了,兩人都筋疲力盡,就連說話聲都輕了許多。
“媽還要一些時間接受,但媽心疼你……别傷害自己,媽求你了。”
江梅膝蓋微彎,顫抖着捧起江荷的臉,像是在呵護一件易碎的珍寶。
看着江梅臉上愈發深的幾道皺紋,江荷内心絞痛,有些懊悔自己用這種極端的方式讓自己母親妥協。
似是突然想通,江荷聽到母親長歎一聲,低聲呢喃道。
“時夏也是個好孩子,你們在一起,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也不知道時夏這孩子家裡人什麼态度,她姐姐看着很年輕,應該比我更能接受。”
江荷遲疑一瞬,咬着下唇,内心陷入了劇烈掙紮,最後,還是結結巴巴地開口。
“嗯……媽,其實……那個姐姐,就是時夏的……媽媽。”
說罷,江荷緊閉上雙眼,避免對上江梅愈發睜大的瞳孔。
也許是兩人關系都向她挑明了,江梅的接受程度不知不覺變高了,花了一會兒時間,便消化好了這一個不算太震撼的消息。
江荷嗫嚅着嘴唇,還不知道怎麼圓這件事,江梅摸了摸下巴,似是明白了一切。
“保養得也太好了吧,時夏她姐……媽,這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閨女。”
江荷松了口氣。
時夏很晚才回來,小心翼翼地掩上門。
江梅已經睡了,江荷正坐在沙發上,臉上或者繃帶,繃帶下是已經被打得血淋淋的傷口。
看時夏一臉愠怒,江荷跳下沙發,安撫地摸了摸她劇烈起伏的後背,因着嘴角也被自己打破了,說話都有點别扭,帶着因為疼痛而“嘶哈”“嘶哈”的吸氣聲。
“我自己打的啦,還不是為了讓我媽同意我倆。”
江荷殷勤地将時夏拉過來,示意她坐在沙發上,待時夏坐穩後,她直接将自己的頭靠在了時夏溫熱的肩頭,還貪婪地蹭了蹭。
但時夏抱着胳膊,臉色陰沉地别過頭去,對江荷的瘋狂示好視而不見。
“明明還有更好的辦法,非要傷害自己。”
江荷感到右臉頰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感,痛得她眉頭皺成一團,嗔怪地捶了時夏的胳膊一拳。
時夏剛輕輕戳了她的傷處,恨鐵不成鋼地罵了句。
“你是笨蛋嗎?明明還有其他的方法!非要傷害自己,疼了?知道疼了?”
時夏哼了一聲,輕輕推了她一把,終究還是心疼,語氣軟了幾分,指了指卧室的床。
“快早些去休息吧!”
“時戀姐姐的意見呢?”
江荷猶豫着問。
時夏道:“她有什麼意見,她接受程度蠻高的。”
江荷這才放下心來,頂着一臉的“姹紫嫣紅”,痛得龇牙咧嘴,想捂着臉但害怕觸到傷處,隻能以一種别扭的姿勢走進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