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刻着「江家第156代家主江甯淵」,右邊是「江家第157代家主江甯境」。
而在兩個牌位之間,擺着一顆已經融化的冰糖果。
江甯境在整理哥哥的遺物時,發現他私人終端裡存着數百條未發送的信息,收件人全是他。
最前面那條寫着:"江甯境,弟弟,總之,反正就是……【對不起】。我後悔推你下冰湖了,還有,我應該早一點跳下去。"
早一點嗎?
原來是早一點啊……
江家祠堂滿地香灰,混合着供桌上線香燃燒的煙霧,仿佛要将人拽入深淵。
溫嶺站在門檻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海東青精神體的喙,那尖銳的觸感讓她心緒難平。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擡手又放下,最終隻是把軍帽檐壓得更低些,試圖遮住眼底翻湧的情緒。
"他不需要安慰。"
"陸命的聲音從廊柱後傳來,帶着令人心安的沉穩。
他的兩隻雄獅精神體罕見地同時收斂了鋒芒,它們也感受到了祠堂内壓抑的氣氛。
"需要的是見證。"
堇可的蒲公英精神體從窗縫飄進去,帶回來的感知讓她心裡一悸。
江甯境正用繃帶纏手的傷口抵着供桌邊緣,血珠順着"家主"二字凹陷的筆畫而下,像是無聲的控訴。
暗紅的血迹在古樸的木桌上暈染開來,宛如一幅悲傷的畫卷,訴說着無盡的痛苦。
夏知許突然越過衆人走進去,醫療官的白色制服下擺掃過滿地香灰,劃出一道醒目的痕迹。
他沒有說話,隻是将一枚全息投影器放在供桌上。
藍光展開後,浮現出江甯境在冰湖中頭部沉水的瞬間——
畫面邊緣有個模糊身影正狂奔而來,去拯救即将被湖水吞噬的弟弟。
那急切的姿态仿佛想要沖破監控。
"複原的監控記錄。"
夏知許的指尖輕點投影日期,聲音平靜卻帶着難以察覺的歎息:"隻差三秒你就能看到他了。"
江甯境的肩膀微微一顫,隻是不易察覺的顫動。
卻又好像是有人在海洋3000米下的深處,掀起的驚濤駭浪。
時隔多年,終于在表面泛起了一絲漣漪。
座頭鲸精神體從梁上遊下來,巨大的陰影籠罩着投影裡手忙腳亂的少年江甯淵。
龐大的身軀仿佛想要将畫面中的遺憾抹去,改寫那令人痛心的瞬間。
祠堂外,謝深煩躁地扯開領口。
他的白虎精神體正對着院角的梅樹低吼。
那裡藏着江甯淵的灣鳄精神體最後一片鱗,承載着逝去者的氣息,牽挂着生者的心。
監控記錄結束後。
謝深突然大步上前,将某個金屬物件重重擱在供桌上,那一聲悶響在寂靜的祠堂裡格外突兀。
"他上個月找我改裝的。"
年輕哨兵的聲音硬得像鐵,帶着難以掩飾的哽咽。
"說是要給某個'總在戰場上弄丢發繩的蠢貨'做條掙不斷的。"
那是個鲸魚形狀的戰術發扣,工藝精湛,栩栩如生。
尾部藏着微型定位器,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溫嶺的呼吸驟然停滞,她認出這是用江甯淵的灣鳄鱗片熔鑄的。
謝深低着頭,聲音帶着自責:“那年期末考核,我不該把江甯淵派來的人撞飛。那是保護你的人,不然他也不用親自去救你而受傷了。”
“還有這次聖所的圍捕,你哥哥安排好了一切瞞天過海,還你徹底的自由,如果你能再冷靜一點……”
謝深頓了頓,眼中閃過可憐,長長呼出一口氣,不忍心再說下去。
他是江甯境啊,天性冷靜克制的人,這輩子一共就任性了兩次。
一次讓自己變成了實驗體,一次……殺死了同胞的兄長。
堇可輕輕按住顫抖的江甯境,自己的蒲公英卻失控地灑滿祠堂,白色的絨毛在空中飄蕩,是哀悼。
座頭鲸精神體發出悠長的哀鳴,尾鳍掃過供桌,帶起一陣香灰飛揚,像是對命運的不甘。
陸命突然轉身走出祠堂。
十分鐘後,他帶着半箱陳年白酒回來。
"喝。"陸命撬開瓶蓋塞給江甯境,"喝完去訓練場。"
酒過三巡時,溫嶺終于走進祠堂。
她把海東青精神體收回精神圖景,這個總是鋒芒畢露的女軍官此刻難得有些不知所措。
當她伸出手時,江甯境突然顫抖着抓住她的手腕,把鲸魚發扣按進她掌心。
"他做這個……."
江甯境仰頭灌下最後一口酒,眼中閃爍着淚光。
"是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酒液灼燒着喉嚨,江甯境恍惚看見祠堂的燭火變成了軍校宿舍的台燈。
他十六歲,剛剛考上軍校,進行精神體訓練不久,總控制不好精神圖景的潮汐。
"又失控了?"
上鋪傳來窸窣聲,江甯淵倒挂着遞來一條發繩,"把頭發紮起來,精神體就不會随情緒亂飄。"
月光透過鐵栅欄,在他臉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紋路。
那條發繩是軍校統一配發的墨綠色,尾部綴着兩顆啞光金屬珠。
現在他終于知道了,那是灣鳄脫落的鱗片打磨成的。
那一年的期末考核。
荒漠裡沙暴肆虐,他的座頭鲸在狂風中支離破碎,随時都會消散。
通訊器裡傳來指揮部宣布演習終止的刺啦聲,但有個頻道始終保持着穩定電流音。
"感受我精神鍊接裡的指引。"
江甯淵的聲音混合砂礫摩擦的雜音,透着堅定與不為人知的焦急:"讓座頭鲸跟着鳄魚的血迹往前走。"
他在五公裡外的岩洞裡找到了哥哥。
灣鳄精神體盤踞在洞口,背甲上嵌着三顆□□,暗金色的血液在沙地上畫出一道蜿蜒的路标。
而江甯淵正用軍刺挑出胳膊裡的彈片,見他來了隻是擡擡下巴:"水壺在包裡,你是我弟弟,要死也得死在我手裡。”
江甯境突然想起六歲那年,他們偷偷溜去海灣玩。
他的座頭鲸精神體第一次實體化,差點擱淺,是江甯淵的灣鳄發瘋似的把鲸魚頂回深水區。
夏日的陽光燦爛得刺痛人的眼。
哥哥抓着他的衣領怒吼:"别随便在别人面前放出精神體!你是我弟弟,要死也得死在我手裡。"
從什麼時候呢,他把這句話裡的保護理解成了威脅
江甯境匍匐在祠堂,任由自己的意識陷入黑暗,不做絲毫抵抗。
或者說,他甚至在期待着這一刻。
終于等到了,再痛下去,我就受不了了,江甯境模模糊糊的想。
淚水混着血打濕地面,也将有潔癖的江家二少爺弄得一片狼藉。
陸命奪過他手裡的酒,接連在地上潑了三道,酒水滲入香灰,是對逝者的敬意與緬懷。
夜風穿堂而過,供桌上的冰糖果已經化成一小灘糖水,倒映着漫天星河。
夏知許的光明女神蝶灑落鱗粉,在糖水上勾勒出兩個并肩而坐的少年剪影。
堇可偷偷在牌位後面放了兩個Q版粘土像。
龇牙的灣鳄和微笑的座頭鲸,尾巴纏在一起,訴說着永恒的羁絆。
哪怕他們已經生死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