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路明非盤腿坐在船塢的角落裡,眺望着遠處檢測平台上的燈光,船塢中間的光在混凝土壁上投下他長長的影子。
楚子航在不遠處默默擦刀,恺撒穿着白色船長服指揮研究所的人檢查迪裡雅斯特号。
“恺撒小組”,“龍淵計劃”,這是卡塞爾學院給此次海底一萬米極淵之行的代号。
穿上像駕駛eva的作戰服,站在船艙中,施耐德教授在耳麥裡說這是龍與人的戰争,潛在的危險一觸即發,被警告見到海中之“門”必須放棄任務立即返回,随後指揮官源稚生接管頻道。
路明非緊張了一會兒,嘴上白爛話噼裡啪啦往外冒。突然想到一個擱在心裡好幾天的秘密,呼一口氣,又莫名笑起來。
恺撒掃視一圈,再次提醒:“恺撒小組,我是組長,我不希望自己帶的人各行其事,我們是一個團隊,團隊就得有個核心。圍繞我,懂嗎?”
楚子航照例點頭。
師兄這幾天來有點不太一樣,哪裡不一樣?這誰也講不好。
路明非表忠心,說自己絕對聽命行事,是恺撒?堂吉诃德騎士的桑丘,是恺撒?尼摩船長的……呃裡面的主仆好像是另外兩個,總之他将是恺撒麾下走狗,指哪打哪。
迪裡雅斯特号在有條不紊緩緩下潛。
源稚生說極淵是個非常特别的地方,8公裡厚的海水把那裡和世界隔絕開來,地幔層中液态的岩石像火紅的大河一樣奔流,幾乎沒有生命能在那裡存活,那是世界上最孤獨的孵化場。
也許最初的龍就是從那裡走出來的。
路明非突然想起小時候躺在嬸嬸家看《海底兩萬裡》的日子,多新奇,現在自己居然跑到日本海海底探險,乘坐“鹦鹉螺?迪裡雅斯特”号探索水中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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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手裡精裝版的《海底兩萬裡》,随手一放,路明非仰頭倒在床上。
是9歲還是10歲的一天?
差别不大。快記不清喬薇尼長什麼樣了。
嬸嬸家的天花闆不算高,卧室燈半新不舊,黑色黴點和泛黃漬印從白牆裡浸出。
路明非聽說:在有些刑事案件裡,殺人犯會把被害人封進建築承重牆裡,要到很久之後,屍體在牆裡腐爛,屍油慢慢滲出,才會被人發現。
牆裡仿佛有一個正在腐爛的屍體。
他打一個冷顫,移開視線,從床上跳起。
出門,異常明亮的陽光爬到臉上,整個人像是被水流源源不斷沖刷着,有些暈眩。
再大一點,他就能學會在這種天裡混進黑網吧打遊戲,可惜那會兒隻能買兩杯冰可樂,踢踢踏踏,沿着顔色鮮豔的街道,漫無目的走上幾十分鐘。
不是去找誰,隻是走。撮着兩根吸管,包裡揣着玻璃糖紙和一枚遊戲币。
路邊圍牆上躍下一隻流浪貓,先“嘭”一聲跳到牆下老式自行車車座上,再飛快從路明非腿邊溜過。他被驚到,哎哎叫兩聲,往後退幾步,可樂撒了些在手上,差點踩到人。
對不起對不起。
本來是要說這句話的。
看到海藍色眼睛的女孩下意識噤了聲。
“要下雨了。”女孩不甚在意,扶他一把,指着掉皮圍牆問,“裡面有什麼?”
在跟他說話。
舊公園,裡面有淘氣堡、碰碰車、船、哦還有一個很小的水族館。他沒去過,聽小胖子表弟講的,要10塊門票,路明非有這個錢肯定去街角的遊戲廳。
“這裡進不去,要去前面買票!”
擡頭看天,頭尾相接的雲,少許層疊,陽光從雲的縫隙中篩下來,如同金色的面紗蕩漾着,他嘀咕,“怎麼會下雨?”
女孩撇嘴,用一種你瞧着吧的神情盯他,“就是會。”
路明非一手舉一杯可樂,嗯嗯點頭,小小年紀就能看出泥腿子的雛形:你頂着這個臉當然說什麼都對。
蓬松豐盈帶着淩亂的鬈發,直射陽光下眉骨給藍眼睛搭了個蔭蔽的窩,表情多一份真人感。又因為這份真實的美而更不真實。
話說這種芭比娃娃臉,張口不應該是英語或者CCTV上那種譯制腔的普通話嗎,怎麼這麼正常。
哦,也不是很正常,下一秒她左腳踩右腳上天了。路明非沒反應過來,靠一聲,再看過去,人已經坐在牆頭,朝他伸手。
“去躲雨,你想淋成落湯雞?”
“可是可……可樂……”
“兩口喝了,放地上,等雨停了回來再扔。”
近似于電影鏡頭的瞬間。要命,毛沒長齊、竅也沒開,有病吧現在遇見。
踩過一些雜草,剛跨進受人冷落的水族館,雨水就随着兩人收回的後腳跟落下。
太陽雨。
哇塞,天氣之子,路明非嘴巴張得老大,心裡稱奇。
女孩得意地晃晃腦袋,哼起歌。
路明非撓撓頭,站在屋檐下往外看,眼神強烈地表達了“好奇”二字。
應該不是像叔叔那樣通過犯鼻炎預測天氣吧,嬸嬸每晚看的天氣預報也不這麼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