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娶親才會下太陽雨呢。”他自顧自想到另外一個話題,又信誓旦旦告訴女孩:太陽雨時,從手搭建的窗口看出去,能看見化為人形的妖怪,或許還有思念的人,這是狐狸之窗。他擱路邊攤上買的《日本神話志怪》上看的。
“你想看見什麼?”她問。
“呃。”路明非摸着後腦勺想了想,誠實道,“我爸媽吧,他們都在離我好遠的世界角落,要是真能看見就好了,他們春節都不回來的。”
你呢?
照模照樣比了個手勢。
海藍色的眼睛從狐之窗往外看,“我……母親?”
手放下,“她離我們很近啦,就在郊區墓園第二排左起十六号,今早才刻好的碑。”
路明非聽明白這句話,手忙腳亂支吾兩聲,心有戚戚,表情皺成包子,恨不得給自己一拳,你他娘的這是什麼嘴啊!
沒事啊。女孩斜眼,漫不經心看他的表情,無所謂地擺擺手。
背後水族館裡魚缸壘成牆,圓形的,方形的。叫不出名字的生物在人造珊瑚裡穿梭,攪起細紗。聽說魚是脊椎動物中最早出現的一類。女孩一本正經講她也是從海裡爬出來的。
哈,路明非心想我上過生物課的,從海裡來?那不得是亞特蘭蒂斯在逃公主,你媽媽也是海裡來的嗎……呸呸呸,賤嘴。他對着翻白肚皮的藍吊魚心虛地擠眉弄眼。
太陽雨下不長,雨勢漸停,隻剩潮濕的水汽鑽進鼻尖。
“走了。”
“诶。去哪兒?”路明非下意識跟上她,亦步亦趨,都進來了,不多逛逛這裡啊?
“那邊是正門,會被逮到的!”
“噓。”
啪嗒啪嗒,在保安大叔懷疑的目光裡,女孩和路明非面不改色走過。他剛想誇誇自己,下一秒,線條流暢的四座跑車幽靈一般從街角駛過,碾開積水,安靜地停在他們身邊。
拜叔叔的汽車雜志所賜,路明非知道這輛車名叫阿斯頓r什麼,後面跟着一長串記不清的字母,是上個月阿斯頓馬丁推出的王牌車型。
就像這個女孩一樣,這輛豪車出現在老舊公園前也那麼毫無預兆,讓人無所适從。
“要不要送你回去?”
駕駛位的車窗緩緩降下,路明非看見模糊的金發人影,平白生出一種寒毛倒豎的情緒,被饒有興緻打量着。
他眨巴眼睛,緩緩後退幾步,“不用不用不用!我,我還要去把那兩個杯子垃圾丢掉。”
最後看一眼藍色眼睛,扭頭跑開。
你遇見一個女孩,不知名姓,像夢像影子 ,你們一起躲過一場雨。
你對最後那個帶着惡意的眼神更敏感,幾年後連女孩長什麼樣都忘了。在郊遊時,你路過墓園,被莫名的記憶感染,突發奇想溜了進去。
你不确定自己有沒有找對地方,那塊墓碑好像沒有人在祭奠。你抄寫下長長的拉丁文碑銘,用翻譯器看過一遍,晦澀難懂:
“我将再次躍進,蜿蜒流淌,潮水正滿,月亮端端……”
你不确定自己有沒有抄錯。也許碑文最後,那類似于象形文字,沒有被翻譯出來的兩個符号并沒有意義。
隻不過它們常常出現在你不記得的夢裡,出現在黑色高塔上,出現在通天銅柱上。仿佛活了起來,如龍蛇般扭動,張開嘴巴,它們說:
“複活。”
“複活。”
“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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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活……”
“你說什麼?”
楚子航扭頭問路明非。
迪裡雅斯特号剛剛經曆1、2、3号水密艙全爆的悲慘事件,在海中如石頭一般滑翔下降了7000多米。三人,哦不,如果核動力艙爆炸,那麼三人連同整個日本都會寄掉。
小故障之後的迪裡雅斯特号運轉非常平穩。現在他們翻過海底山脊,越過下方長達上千裡,流出金色血液的岩漿長河。看見了仿若生鐵荊棘,不屬于人類的神國廢墟。
從高塔側面經過,路明非盯着眼前矗立了百萬年之久,仿佛通天徹地的巨塔,全身一個一個地冒起雞皮疙瘩,按住額頭,口中吐出的語言不屬于當今世界上的任何一種。
但奇異又理所當然的,在場三人,加上耳機對面的源稚生,全都聽懂了路明非的話。
因為----這是屬于龍族的語言。
楚子航皺眉,邊關注路明非的情況,邊調節水下望遠鏡焦距查看深潛器正對面。
高達五十米,類似于鳥居的建築,兩根柱子支撐起橫梁和枋,表面泛着青黑色的微光。
高溫岩漿曾侵入這裡,建築下方的道路中填塞着黑色的火山岩,建築本身也熔化了一半,鐵水往下流淌,凝結成嶙峋的鐵牙。其上寫實風格的雕刻古奧又威嚴。
“外面……”楚子航略遲疑了幾秒。
恺撒慢慢擡起頭來,順着楚子航的視線往外看,目光穿過觀察窗,穿過仿若一扇簡易“大門”的建築,他一錘定音:
“對面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