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的意識浮着,沒有知覺,也沒有重量。仿佛之前被人捧起來過,又包進絨布,藏在氣味柔順的盒子裡。
他又能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身邊是熟悉的氣味和溫度,外面有洗過的床單、縫補的族服,還有幹淨的白毛巾。
然後,她來了,腳步輕盈地走到窗邊拉上窗簾,又轉身彎腰用額頭輕輕頂住他的額頭。
“你醒了,餘好高興。”耳畔響起甜膩緩慢的聲音,口中咬嚼黏糊糊的糖塊似的。麟覺得這是個女人,可她發出的又的确是慈織的聲音。
“餘最喜歡你這樣的小小的東西。”
她坐到他身邊,把他整個腦袋攬入懷中,和人類清理寵物毛發一樣,緩慢将手指插入他額角的發縫,再向後梳理。有時還會用手指抹去什麼他臉上不存在的東西,她一遍一遍,一遍再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梳理。
冰涼的觸感讓麟冷到渾身雞皮疙瘩。
理了一會兒她又把他的臉擡起來,用幹淨到透明的手指一點點描過他的眉骨。
“你聞起來成熟了一點,”她誇贊,“你的混亂、痛苦、喜悅和渴望,餘都更喜歡了。”
他想掙脫,卻發現手腳仿佛浸在蜜裡,想拒絕,喉嚨卻被扼住,隻餘嗚咽。
她發覺了,用手指輕輕勾起他耳後的卷發,勾在手指上轉圈圈:“害怕?害羞?不對……你也是喜歡餘的。”
麟的眼睛瞪了出來,拼命要搖頭,避開那隻冰涼的手。
“好孩子。”她繼續笑,這一次,她把手伸進了麟的胸口,明明沒有打開的感覺,麟卻覺得自己變成了被敲開的煮雞蛋,白皙的靈魂從蛋殼裡掉落下來。
眼睛很不舒服,不是疼也不暈,而是感覺右眼失去了對身體的歸屬。
麟開始喘不過氣,因為胸口好像快被重物壓塌。他在床上一陣抽搐亂動,頓時各種毛茸茸的觸感圍上來,都是活的,且溫熱柔軟的。
這些有别于冰涼夢境的活物幫助他擺脫了噩夢,麟撥開胸口的大貓腦袋,又用大拇指和食指捏揉淩波仙的後頸,把牢牢霸占住他腦袋的翅膀收回去一些。他深吸一口氣,終于醒了過來。
天目籠完好無損地籠罩着右眼,眼睛的确還在,也沒有了水滴懸而不落的失重感。
再看周圍,慈織就在床邊,雙手貼着膝蓋上身微微前傾。沒有過來把他緊緊圈在懷裡,也不會低聲呢喃那些如同咒語的吟唱。此時此刻,慈織背光看過來的模樣,遠比夢裡那個虛假的存在要幹淨清明許多。
“慈織,這裡是……醫院嗎?”
麟摸摸自己的肩膀,還是有些刺痛,但昏過去前撕裂的劇痛已經遠去,他不确定這中間溜走了多少時日,又也許活着本身已經是足夠好的答案。
“嗯,是醫院。”慈織拿來枕頭給他把腦袋和淩波仙一起墊高了點,然後把水杯送到他嘴邊,“今天是16号,距離你受傷那天過去了五天。”
“你醒啦——”寶珠一伸懶腰,爪子小心避開了傷口範圍,肉球在麟肚子上揉了幾下,腦袋貼到麟沒被淩波仙霸占的另一側臉上,“不枉我讓母親喊慈織大人召喚我來守着,你有沒有什麼想和我,和姐姐說的呀。”
大貓喉嚨裡呼噜噜的聲音震得麟也胸膛發顫,尾巴還在床單上掃來掃去,一副等不到回答就不罷休的姿态。
“……對不起,我沒想那麼多。”
麟一次次回想那時的所作所為,無法為自己做解釋。不是自負,不是隐瞞,做了決定的那一瞬,他的第一判斷就是:
我能自己執行。
寶珠的尾巴纏上他的右手,用濕漉漉的鼻頭蹭他。
“那就記住,我們是你的手段,和淩波仙一樣,能為了你去做任何事,隻要你把我們也通靈出來。”
是的,這很不對,最佳戰略并不是以這種方式去制定的。麟的眼睛去看睡眼惺忪的淩波仙,他意識到了,卻不敢承認,自己眼裡的忍獸和通靈獸,都是“保護對象”和“玩伴”而非“夥伴”。
“讓麟再休息一會兒吧,寶珠,”慈織端起果盤,把新切的蘋果送到寶珠嘴邊,一直端着,問麟,“精神怎麼樣?有哪裡特别疼嗎?”
“都還好,癢癢痛痛的,但是沒有很困。”麟看到了草莓小貓,看半天選擇從貓耳朵開始,拿起半顆在淩波仙鼻子面前晃晃,小鳥還沒睜眼就張嘴來吃。
“那就好,明天就能出院了。”
出院時,麟和淩波仙坐在大廳長椅上,慈織幫他辦理出院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