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昀正在書房練字。
窗戶開得極大,窗外的樹冠長得甚是茂盛,遮蔽了大片光線,郁郁蔥蔥,與遠處的假山相得益彰,好似一副庭院景觀畫作,讓人瞧着心曠神怡。
屋内簡單陳設條案,父親正在伏案,身後書架上挂着顔清臣的字。
案上陳設寶瓶,斜斜插着木芙蓉,是母親的手筆。
她在門外輕敲門闆,見父親點頭,便進到書案前作揖,再起身說道:“甯王世子被宮裡扣住,逃出來了,現在在鶴年堂。”
李若昀聞言,筆尖停住,墨汁挨着宣紙暈染開去,他眉頭緊皺不發一言。
李昭微垂眸,專心觀賞自己剛換的白緞靴,下人好像沒灑掃幹淨,腳底有顆小石子,硌得腳疼。
半晌,李若昀才開口道:“聖上身體不如以往,手段是急了些。”說罷,他抽出一張薄紙,提筆書寫,“甯王是你祖父手下出去的将,他的為人我還是知道一二,朗月清風,無心權勢。隻是這軍權即是保命符,也是擴疆的依托,所以才造就如今兩難局面。”
似寫到難處,李若昀蹙眉思索許久,複而提筆:“甯王他一生隻有一位妻子,伉俪情深,隻可惜當初生下世子難産,諾大的将軍府隻有他和世子,兩人相依為命,因此你把世子留下是對的。前兩日收到你祖父家書,提及近期北狄天災人禍,不日定會犯我疆土,此時不可擾亂軍心。”
李昭微抿嘴,腳尖點地,她原本是想送回去來着的。
“你且去吧,你辦事我别的沒什麼要囑咐,隻是萬事定要小心,甯王這根刺紮在聖上心裡太久了,是逆鱗。我且去信你祖父,看看是如何處理較為妥當。”
“是,若父親無其他吩咐,孩兒就不叨擾父親了。”
李昭微欠身告退,卻被喊住。
“聖上扣住他,必定是想換将,但現在的情勢是不可取的,他從沒親臨監軍,底下又佞臣當道,勢必是讓他覺得,這兵換做别的優秀将領來帶也是一樣的。而且,如若讓他走了,你祖父也危,因為甯王是先皇托付給他的人。”
說罷,李若昀疲憊地擺了擺手讓她離去。
李昭微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的馬車,也不知道是怎麼到的鶴年堂。
先前她不知道祖父與甯王這層關系,行事膽大妄為,如今被父親挑明了,心裡如雷霆萬鈞,劈得她内外焦脆,越發憂慮起來。
等回過神來,收拾幹淨的衛景珩,已經在她對面,穿着嶄新的墨綠錦袍,頭冠糖白玉冠,如餓死鬼投胎般大快朵頤,一手包子一手烤鴨,還抽空拿滿是油的筷子在她眼前晃了晃,一點也沒有美公子該有的形象。
“你們南方的食物可真精緻啊!這鴨子怎麼還能做得跟糖片似的,薄脆焦香。”
李昭微聽到他聲音就氣結,她才是那隻烤鴨吧,她才是焦了!
“老常,他真的不會死嗎。”
“你說呢?老夫的還陽丹是給你這種閻王爺捏着命的人吃的,他又是還陽丹又是龍須茶,現在生猛得能打虎。”
“那能不能弄死他。”
“咳咳咳!”衛景珩差點沒被包子噎死。
常道春聞言,停下整理藥箱的手,撚着胡子仔細思考:“你要哪種死狀?越自然越難。”
“七竅流血那種。”
“那簡單!”
衛景珩忍不住了:“你們兩能不能不要當着我面講,還有你,你怎麼出去一趟回來就轉性子了!你不是我恩公嗎?!”衛景珩說到不平處,狠狠咬了一口包子,仿佛食其肉,啖其骨!
欸,味道還可以呀。
“這包子哪買的,真好吃啊。”
”夫人做的包子當然好吃了,手藝那可是一絕!”陸長華剛洗完手,一進來直奔飯桌,拿起包子,就往自己嘴裡塞。
“令慈做的呀?真好啊。”
李昭微正用火鉗在常道春的小泥爐裡翻來翻去,才夾出個紅薯想果腹,就聽到衛景珩的話,腦子裡父親的聲音還未散去,“隻可惜當初生下世子難産......”複而又擡頭瞅他一眼。
看着沒心沒肺的,她眸光一黯,驟然間,什麼胃口也沒了。
突然,常道春冷漠無情的聲音打破了她的沉思:“别吃了,跟我去施針。”說罷,“啪”地拍掉李昭微手裡的火鉗,紅薯又落回了它原本該在的火爐裡。
走出到庭院,此時已是深秋,常老頭的院落裡碩大的香樟枝葉扶疏,華蓋如雲,遮蔽了大片天幕,陰影打在李昭微臉上,明暗不清,恍惚間依稀聽到屋内衛景珩和陸長華在拌嘴,卻像隔了一層水霧,聽不明朗。
“你主子怎麼了,救我回來挨罵了?”
“是你把東西都吃完了,她沒吃上,不開心了吧。”
......
她,還沒想出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