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月坊依城河而建,一通鬧騰已經臨近日落時分,一輪紅日落在河道盡頭,餘晖映照得整個河面波光粼粼,晖月坊樓上雅間有一面窗臨着河道,衛景珩百無聊賴支開窗戶,手肘撐在窗台,探出半個身子看河對岸的街景,手裡一朵海棠被風吹得仿若河水般漾漾顫顫。
此時已是傍晚,華燈初上,各家各戶皆挂上那大紅燈籠,夜市開幕,街道上也拉上了一連串的紅燈籠,更是映照得似火燒天,顯得十分璀璨熱鬧,衛景珩正在目無落點地四處逡巡時,突然看到對岸一門面比周遭店鋪更為精緻的鋪面,門口還栽着一株海棠,再往上瞧去,門面牌匾上面蒼勁有力,字态潇灑地提着“绮弦閣”三個字。
衛景珩眼睛一眯,看到牌匾下出來個人,正是昨夜扶起李昭微的掌櫃,沈妥。
而他正在送别一佩刀男子,待那男子轉過身便能能清晰看到是陸長華。
他從沈妥手上接過個東西,放入胸前衣服内側,妥當放好。
海棠零落,衛景珩不自覺将手間的花碾碎。
“你在瞧什麼呢?”靖王一人喝酒甚是無聊,走到窗邊學他憑欄眺望。
“金陵城的繁華是北疆所不能及的。”
“金陵氣候和煦,自古富庶,皇祖建文遷都來此,也是希望百姓安居樂業,加之河道縱橫,是四通八達之地,物品往來輸送便捷,不用耗費太多人力往京城輸送各種物品。”靖王往外瞥了一眼,再回眸看向衛景珩道:“但一世傳一世,累至如今,世代久居金陵的勳貴早已忘記了太祖是如何在馬背上奪天下,金陵之外亦有風沙,久旱,常澇之地。”
“這些年吟風誦月,文人墨客人才輩出,但卻無人看得起武夫武将,皆認為武将草包,不能傳經治世,加上邊疆有你們鎮北軍,西域有李豐祿的李家軍,保他們安穩太久,所以甚少人考慮過如果國破他們是否還能如此有閑心雕章琢句。”靖王看了一眼窗外的繁榮,眼底閃過一絲擔憂,“而且,金陵河道縱橫,四處都方便進城。”
衛景珩知道他沒說完的話,四通八達,所以如若需要他們進金陵城的時候也可以走水路。
“北狄現在什麼境況。”靖王回到桌邊自斟一杯,亦給對方倒了一杯。
衛景珩落座,握着杯子,摩挲着杯沿,仔細思索後答道:“北狄今年氣候不好,有天災,約莫要異動。”
“嗯,李将軍近日上的奏疏也有提到。王叔該是有準備?”
“是,再過幾日替身露面後,太子撤了沿途的搜尋,我就啟程回去。”
靖王擡眼看了一下衛景珩的神色,沒有再說話,此次邀請他進京,本來想借着他進京,重提開通北狄和西域互市的事,怎知被太子橫插了一腳,好在提前有所準備。
“各位看官,今夕良辰,有了各位的光顧,我們晖月坊蓬荜生輝,現下是我們一年一度的花魁選拔大賽,比的是各位的才情,大家的桌上都有那綁着紅綢的竹闆,各位看官若覺得誰的該拔得頭籌,便将名字寫在竹闆上即可。”
劍甯聽到樓下聲音,敲門進屋,望向自己主子,見靖王颔首,便走過去支起靠樓内這側的窗戶。
這晖月坊建築精細考究,每個回廊都做了飛檐,樓下大堂正中是一個方形池子,池子中央有一舞台,四面有走道聯通大堂,池子裡鮮花飄蕩,流水滔滔,霧氣蒸騰。
此刻六層樓的走廊飛檐下都挂滿了燈籠,牆壁上也都點了燈,整個坊間亮如白晝。
“王爺,是太子。”劍甯支完窗戶後,回來禀報道。
靖王和衛景珩聞言擡眼看去,隻見隔着大廳對面的雅間内坐着的正是太子,懷裡有着嬌俏的美姬柔若無骨地攀附着他。
此刻太子也看到靖王,手中酒杯一舉,沖靖王一笑,靖王亦擡杯回敬。
衛景珩恰好坐着窗柱旁,他看得到太子,太子卻看不到他。
這是除去那日剛進京在金銮殿之後第二次見到他,大虞朝衛家的長相向來不錯,大多體态高壯,五官端莊,太子長得十分像聖上,方臉濃眉,闊唇,隻是他眼睛随了他舅舅,皇後的親弟弟曹國舅,長了一雙三角眼。
從外貌上來說是不如靖王俊美雅緻。
此刻青桦正站在舞台中央笑靥如花,說完便福了福身,退到台邊。
第一位登台的是花浣的親傳子弟,筱筱。
花浣與青桦是晖月坊雙姝,兩人一人琴藝一絕,一人舞技無人能及。
隻見筱筱一身紅色廣袖羅裙,紅紗覆面,安靜地站在舞台中間,突然一陣樂聲驟然響起,宛若驟雨,刹那間樓内燈火齊滅,繼而樂聲轉緩,如同清泉,雅間外候着的小厮有規律地敲響雅間房門,進門滅燭。
随着樂聲變化,大堂正中央的水池上突然燈火齊亮,上空緩緩拉過一連串燈籠,使整個水池舞台被照亮。
緩緩的琴音中加入了鼓聲,鼓聲如雷,踩着鼓點,筱筱慢慢地随着音樂,旋轉而起,宛若驚鴻翩飛,廣袖舒展,時起時伏,快速旋轉的舞步讓人看得眼花缭亂,那芊芊細腰彎到極緻,掀起的紅紗讓人僅能窺見容貌的一角,然而卻也足夠了。
這一眼看得每個人都倒吸了一口氣,二樓雅間内早已到窗邊看着樓下的太子,拍着手的扇子也不知何時停駐在手心,不再揚起。
樂聲時緩時急,台上的女子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廣袖時展時合,宛若重巒疊嶂,迷失霧中,看不真切。
顧盼之間,波光流轉,莫不勾人心魂。
青桦從台上退下,來到六樓雅間,輕敲門闆,不多時陸長華打開門,瞧見是她,側身讓了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