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已是深秋,天氣愈發冷峻,入了夜更是寒氣纏人,漫進骨髓,守城的門侯手在泥爐上烤了烤,擡起籠子燈看了眼漏刻上的時間,招呼幾個士兵,開始收拾家夥什将要給城門落鎖。
臨近關門時間,城内的攤販早已收攤回家,行人稀疏,路上空曠,安靜的街道上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不多時一前一後,跑過兩匹快馬。
守城的幾個士兵分成兩排,一邊四個,才站好準備推門,鼓樓便傳來了閉城鼓号聲。
得了令,随着口号聲的響起,兩扇城門一邊四個人,合力将門緩緩推動,使了吃奶的力氣,一寸又一寸,這門關了今日便能下值了。
就在門即将關上的時候,一陣馬蹄疾馳聲響起,才擡眼看去,就有一匹快馬掠過眼前,鑽着門縫出去了,還沒開始罵娘,又一匹快馬從眼前沖出去。
門侯和士兵均被逼得後撤退幾步,待緩過神來,罵罵咧咧的聲音陸續竄進風裡。
出了城門,道路更加開闊,李昭微在前方一騎絕塵,身影在揚起的陣陣煙塵裡變得模糊起來,衛景珩眼神專注地看着前面單薄的身影,高高束起的長發被颠得左右甩動,長袍被風灌滿,飄揚在身後。
他輕皺眉頭,使勁一夾馬腹追上去。
衛景珩在北疆常年在馬背上,騎得一手好馬,來到城外少了掣肘,放開了跑,不多時便越過李昭微。
她側頭看去,月在他後面的地平線上,月華如晝,給他臉邊緣暈開一層光暈,有一縷調皮的青絲粘在他嘴角,打破了他無暇的側臉。
李昭微抿緊嘴角,轉過身更加用力抽鞭,她也想赢過他,聽說他在北疆被稱呼為少将軍,是讓北狄人聞風喪膽的玉面羅刹,她倒要看看這将軍會有多厲害。
夜幕廣而深,一汪月這樣挂在天邊,俯瞰下去,是阡陌交通,桑田陣陣,田壟上是齊頭并進的兩匹馬,兩個馬頭湊得十分近,似乎一匹将越過一匹,另一匹又迅速追過。
李昭微和衛景珩兩人不停地策馬揚鞭,穿過田壟,穿過森林,路勢一直向上,不知過了多久,兩側的密林驟然消失,前方露出一方開闊地帶。
“停馬!”李昭微和衛景珩同時爆呵出聲,缰繩緊緊拽在手裡,勒出紅痕,向前沖刺的馬匹突然間被勒住勢頭,收不住勢頭,馬頭往後倒仰,雙蹄高高擡起,發出長鳴嘶叫,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才逐漸平息。
李昭微在折騰中,本被颠松了的束發,此刻徹底散開,一頭青絲灑落肩頭。
馬停了,李昭微和衛景珩兩人相顧半晌無言,均驚魂未定,前方驟然開闊,是因為兩人跑到一斷崖處。
一輪明月此時離他們比方才近多了,遠遠挂在天邊,大如鬥,灑下一峽谷的銀輝。
衛景珩率先下馬,走過去順帶從李昭微手裡接過缰繩,牽着兩匹馬到樹下,将馬系在樹上。
待她回過神來想下馬,眼前橫過一雙指節分明攤開的手掌,順着往上瞧去,是衛景珩站在馬邊,微仰着頭定定看着她:“我扶恩公下馬。”
聞言,李昭微眉毛一挑,俯身握着他的手,借力翻身下馬。
落地還未站穩,衛景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的手總是這麼冰麼。”
她站直身子,擡手将散在身旁的長發歸攏到身後,松松挽了個結,隻剩下幾縷碎發粘在額鬓,李昭微少見地沒有嗆他,認真道:“畢竟是難見奇毒,常道春窮盡畢生所學,也隻能勉強保住心脈。”
“所以你這毒隻能是宮中秘毒,江湖醫聖不一定能解。”
“你查他了?”李昭微越過他,走到崖邊低頭看去。
懸崖下是光滑峭壁,偶有幾棵老樹憑空長出,再往下是一汪安靜的深潭,月晖灑在上面,波光粼粼,仿若銀鏡。
“吃了你們的藥,讓守墨小小查問了一番罷了。”衛景珩跟在她身後,亦走上前探身一看。
“我相信你和常道春無冤無仇,你莫要将他在京城的消息洩露出去。”
“不至于。”
“說吧,你今晚究竟想跟我說什麼。”
“你考慮得怎麼樣?你真的不試着跟随靖王麼?”
“你自己就很信服他麼?”李昭微直起身子,挑眼看去。
“這不重要,你也看到了,皇帝子嗣凋敝,可選的不過左右兩人,太子你可願意?”
李昭微不答話,轉了話頭繼續道:“一直傳聞先皇屬意甯王,他當年和聖上當真鬥得你死我活?”
“何故有此一問?”他沒想到她突然問起這個。
“除了靖王,太子,還能有‘清君側’,并非隻有兩者可選。”
衛景珩聽言,轉身去看她,在月光下,她臉色更加蒼白,眼神卻清亮無雙。
“我們并無此意。”
“看出來了,隻是稍感意外,想必當年甯王也不曾和聖上争過吧,聖上隻是在和自己争。”
“你怎麼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