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不知道你進京做甚,瞧着就吃力不讨好,山高皇帝遠,難不成他們還能去北疆綁了你?”李昭微避開話頭,模棱兩可地糊弄道,其實她多年在北疆經營自己的生意,對北疆還是很了解的。
北疆看似得天獨厚占據關隘,還能耕地自治,且無需交稅賦,但正是因為他們沒交過,是甯王自己治理,也未曾有封疆大吏去過,本朝的人都不知道北疆具體可以産出多少糧。
那不過是戰火連連,黃沙漫漫,糧食尚可果腹的地方罷了,不然為何一線之隔的敵戎,總想踏破虞朝國土,蠶食中原?無非是天災太甚罷了。
但此刻,她并不想交出底牌,讓他知道她在北疆也有部署。
衛景珩見她避而不答,亦不追問,雙手背在身後,看着眼前廣闊天地,心中亦是豪情縱起,他許久未言,直到李昭微快以為他睡着了,才說道:“我過幾日要啟程回北疆。”
“嗯?路上撤防了?”李昭微随意相問,但還未等到衛景珩回答,她似想到什麼,聲音驟然拔高追問道:“你的替身出現在北疆了?”
衛景珩低頭看向她,她的眼睛亮得驚人,似能看透人心,眼神雖時常露出狡黠之意,但背後卻藏着一絲純粹。
她是有很多小心思,經常有所隐瞞,但她畢竟在金陵城長大,未曾上戰場與人刀槍無眼生死争奪過,加上将軍府人員簡單,李豐祿又是忠臣,從不參與黨派之争,所以她也未曾沾染政治鬥争的無情。
但她是聰慧的,一下子就抓住了本質,有時亦能猜透他們的謀算,衛景珩看着她着急的眉眼,緩緩地點了點頭,啞聲道:“我别無他法,北狄最近天象有異,比我預估得更早有天災,加上偵查的時候發現他們常有異動,我得盡早回去。”
“替身引開了追兵。”
“是。”
風在山中來回穿梭,空谷回響,帶上些許秋日特有的蕭瑟,李昭微凝視着遠方漆黑不見底的深潭不發一言,眉頭逐漸攏聚起來。
衛景珩看她不說話,接着道:“你的祖父與我父親有淵源,我走了,皇帝不會放心你祖父在嘉潼關繼續掌兵的,何況邊疆多年未換将領,他心中本就不放心。”他看着她的神情,有點不忍繼續說下去,過了一會,似乎鼓起勇氣,他語速很快,想盡快把話說完:“他總怕我們父子反了這天下,也怕你祖父助我們。”
“你為什麼被扣在宮中。”李昭微終于開口,聲音卻涼徹人心。
衛景珩不言。
“不是聖上動手對麼?”他既然那麼多疑,無十全把握怎會動手。
衛景珩皺眉看去,她太過聰慧了。
“是太子對麼。”李昭微步步緊逼,想從他嘴裡聽到實話。
“是,太子知曉我和靖王關系,想按下我,一口氣吃下北疆。”
“聖上呢?聖上他就默許?”
“他老了,他需要為他下一輩掃清障礙。”
“為什麼?你剛剛說北狄有異動,諾大的朝廷就沒有人知道麼?按下你,太子他們就能如願吃下北疆?”李昭微色厲内荏,“你們在那深耕那麼多年,早就盡得人心,你們無稱王之心,但與土皇帝有什麼區别?一個你壓根不頂事對吧,所以你大搖大擺就進京來了,我說得對還是不對!”
衛景珩看她步步緊逼,眼神露出一絲不忍,“這雖然不是皇帝籌謀的,但是他也想看看太子這一招臭棋能走出什麼花來,也想試探許久未交鋒的鎮北軍,是否會為了一個我俯首稱臣,北疆脫離他控制太久,他寝夜難安。”
“李昭微,他已經老了,也會急,多疑則更甚”
李昭微抿着唇,一言不發,隻見他繼續開口說道,“但他其實很懂我父王,他知道扣下我不會影響我父王對戰北狄,他知我父王心中百姓最大,他最忌憚的人卻是最愛他子民的人,你說可笑不!——所以皇帝對太子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現在你跑了就不一樣了,對嗎?他激怒了你父王,又無把柄,他會開始猜你父王會不會反,我祖父會不會幫你們!”李昭微澀着聲音接過話來,“衛景珩,其實當初我救下你,我并不清楚我祖父與你們有淵源,是我莽撞,我隻想着此刻北疆軍心不能亂,我覺得自己隻是幫你出京城,餘下的便看你造化就好。”
李昭微說一半,将被風吹得糊住視線的碎發挽在耳後,接着道:“那晚我回家我父親告訴我,你父王是我祖父手下出去的兵,我就知道我做錯了,我這樣無異于加深了聖上和我祖父的芥蒂,我很想把你交給他們。”
“你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京中有人通敵。”李昭微避而不答,隻是很輕地抛下一顆驚起湖面的石子。
“你說什麼?”衛景珩不可置信,又再追問一句。
“你沒發現麼,北狄今年換糧的人少了麼?”
“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不重要,但是我知道有人送糧,我亦知道北狄采購了石棉布。”
“石棉布?!”衛景珩的震驚徹底掩蓋不住,石棉布聽着尋常,但是作戰的人對此很敏感,石棉布可以防火,可以防住他們淋油點火,攻城可用。
如果敵人有了石棉布,打起守城戰他們會少一分勝算。
“我不知道是誰與北狄勾結,所以我不敢把你送回去,我不知道你父王是什麼人,我怕他不守這道門,他不守就是百姓的命鋪路做橋。”
“所以,我不會把你送出去。”
話語很輕,輕輕乘着風就滑出去,變得飄渺,在雲間來回蕩漾,最終消失在山谷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