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血成絲,拔筋縛魂;
束身為芯,燃靈填陣;
阖其族類,永鎮地底。
地上伏魔大陣銘刻的符文閃爍着黯淡的微光,這是他唯一所能看見的光亮。
然後,這最後一縷光亮也熄滅了。
…………
賀蘭越朦朦胧胧睜開眼。
月光照透窗扉,室内兩團燭火輕曼地搖曳,這對常人而言稍顯昏暗的光芒,于他亦有些刺眼。
夢……?
不,自被當做陣眼封印以來,他連睡眠都成為奢望,遑論做夢。
眼前的畫面更清晰了,兩團燭火中坐着一個白衣人,形如玉山,眉眼清俊,額間一點啟明朱砂印,那人正看着他,目底含光,好似冬雪初融,如水溫煦。
誰?誰在看他?
靈沖?
靈沖,目含關切地,看着他……?
賀蘭越一瞬啞然。這若不是夢,那便是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多年,終于瘋了。
額頭冰涼的觸感持續傳來。
賀蘭越猛地清醒過來。
眼前的情境并非幻覺,月光是真的,身上的軟被是真的,可以大口呼吸的流動空氣是也真的,所謂的師尊也沒了方才見鬼一般的絮絮溫情。
他……重生了。
“醒了?”
顧雲庭看見床上的小少年雙眼從迷茫逐漸變得清明,随手揉了少年兩把腦袋後收回左掌,進入嚴厲無情的師尊狀态。
賀蘭越烏沉沉的眼瞳盯着他,一聲不吭。
怄氣?顧雲庭打量着,倘若眼前的是他妹妹,他會直接揉亂頭發、捏捏耳朵,問“生什麼氣,覺得哥哥哪裡做錯了?”
可現在……他是無情冷酷大師尊。顧雲庭溫柔的臉一冷,重新從床頭小桌上端起藥碗。
“把藥喝了。病好後,随我回山。”
床上的少年沒有作聲,隻有一雙眼睛張着,眼中情緒陰郁龐雜,又全似看不清的雲霧,積在那雙深黑的眼裡,一錯不錯地望向顧雲庭。
半晌之後,他眼球終于動了一動,聲音因缺水幹渴而沙啞:“……我不回去。”
顧雲庭沉默。他将藥碗放回桌上,起身踱步到窗前。
如果要維持人設,他下一句應當說“回不回去由不得你”。但他并不想訓斥病中的孩子。
于是,顧雲庭輕飄飄撂下一句話。
“先把病養好再說。”
說罷他徑自拂袖出門。
門頁合攏,賀蘭越緩緩坐起身,默默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有感覺。
他的确重生了。
賀蘭越瞳中漠然,沒什麼太大反應,隻是自己把藥碗端了過來。
他喝下第一口後抿了抿嘴唇,似乎被苦到了,但他隻頓了一下,接着像喝水一樣緩緩将整碗藥喝完。
藥液喝淨,他也探查完畢氣海。
好弱……曾經浩蕩無際的靈力,現在消失不見,隻有細小如溪的靈流在他氣海内靜靜流淌。
天道讓他重生做什麼?
賀蘭越冷冷地想,再死一次?
既然如此——
那他就在死之前,先踏平道雲宗,再蕩了昆侖宮,最後清空封冥淵,這樣他才死得其所。
賀蘭越小幅度轉動藥碗,殘餘的藥滴在碗底滾珠般晃來晃去。他眼前浮現起前世靈沖在自己面前煙消雲散的場景。
賀蘭越内心毫無波動。靈沖也可以死,但必須在他清空封冥淵後再死,否則他的好姑姑好叔叔們若是從地底跑出來一隻,他前世承的騙,豈不白受。
賀蘭越面無表情地安排好所有人的死路,然後掃了眼自己的細手細腳。
不過,現在是什麼時候?
眼前的房間顯然不在連瓊峰上。
他從連瓊峰上逃跑,僅有兩次。
第二次,他已經十六,而第一次,他剛剛十二歲……
賀蘭越早已忘記當時因為什麼又和靈沖大吵一架,總之,他再也無法忍受靈沖的嚴苛霸道,連夜離山出走。
但很不走運,他剛下山不久,就遇到一夥專事殺人劫寶的惡修。這些人其實道行不過爾爾,隻是對當時的他來說,依舊是一夥勁敵。
那群惡修一看就是先天靈根殘破,後來才靠靈藥修補完全,但料想是求得靈藥太晚,以至于他們壽元無多,各個鬓染霜華,老态外顯。
所以,當他好不容易反殺時,他那姗姗來遲的師尊看到的,就是他衣袍染血、滿目兇煞地殺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妪。
眼見為實,鐵證如山,哪裡有“誤解”的餘地——他初次下山就魔性大發、殘害老弱。
靈沖當然震怒。
他當時解釋了嗎?忘了。
反正靈沖直接把他拎回山大打一頓,砸了他迫于形勢認的本命靈器,然後關了他半年緊閉。
賀蘭越漸漸回憶起始末,無動于衷到懶得冷笑。
那麼現在是什麼情況?靈沖将他帶到客棧,還心平氣和地守在他床頭?
因為他重生過來導緻昏迷,失去殺死那個老妪的機會反被劫持,所以靈沖沒有誤會他,對他态度變好?
不合理。
賀蘭越無聲思索,視線垂落在掌中藥碗上,忽然他掀起眼皮,冷然的目光射向門扇。
吱鈕一聲,門扇被人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