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庭擡起眼,發現賀蘭越視線追着他過來正無聲靜望。萬千情緒總藏在少年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顧雲庭心中忽然釋然,他把一個隻比自己腰高一點的小孩養到和自己一般高,如今要分别,哪怕隻是暫時分别,他傷春悲秋一下,難道不是正常?
他招手把賀蘭越招過來,擡手替他理理亂發,聲音卻依舊聽起來很平靜:“遇到事情,與我傳訊。”
少年微眯眼睛盯着他,忽然頭顱一偏,臉貼到師尊放在他頭邊的手掌。
“師尊不與我同去?”
他漫不經心地動,臉頰與掌心若即若離,似貼非貼,半蹭不蹭,擦過顧雲庭手指好幾次。
掌側的少年不安分,手心上的溫度時有時無,顧雲庭卻不覺異樣,他梳理完碎發便自然抽回手,視線也轉向他處。
“誰家弟子遊曆,師尊陪同,長不大?”
臉旁變得空落落,賀蘭越沉默,他窺不破那張冷淡面容下的心思。
按他觀察,這個人應當喜歡熱鬧,但是極盡克制,喜愛美食美酒,卻隻在年節才沾一點點,除了待他的态度不同,這個人全方位效仿靈沖,甚至将筆迹也練得與靈沖一模一樣。他曾在他案頭的燈池裡發現過燒成燼的紙灰,後來,這零星的灰屑也再沒有出現過,隻留給他一個毫無破綻的師尊,讓他想窺探這個人的真貌,卻隻能從一些細枝末節去推測。
賀蘭越沉默得太久,久到顧雲庭探問地望過來,他低沉應了聲“是”,不再多言,陪顧雲庭把餘下的春聯全部貼好。
晚上吃飯,顧雲庭又将包了靈石的元宵分進了賀蘭越碗裡。
少年咀嚼的動作頓住,顧雲庭擡擡手腕,舉一杯酒,霜面微暖:“時運不錯,新春有福。”
賀蘭越從齒間取出瑩透的靈石,情緒淡淡的眉眼垂下,唇角似動,低沉道:“多謝師尊”
年節夜裡還要放煙花,用飯前放,用飯後也放,山上暮夜黑沉,正适合花火夜綻。團團璀璨,恰若花千樹、星如雨。
不等到星火冷滅,賀蘭越拎了兩張祈福挂牌出來。
“這是今年城主府分發的祈福牌。”他道。
伏黎城百姓新春祈福,要尋城主府的修士開光,他們師徒修為高深,一人一張祈福牌,自己給自己開光。
二人就在院内的石桌上寫。
顧雲庭提起筆,聽到賀蘭越從旁出聲:“弟子取挂牌時,城主府修士提醒弟子,祈福牌上要寫清名姓,天道才知是誰人祈福,才會實現那人願望。”
顧雲庭斂目聽着,下筆不頓,挽袖在祈福牌上筆走龍蛇,他感受到一道漠漠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淡淡開口:“寫你的。”
那視線收了回去,兩塊祈福牌很快寫好。
兩人将木牌挂到樹上,紅色木牌吊在滿樹燈籠之間,風搖花燈動,彩光陸離斑駁。
賀蘭越仰起頭,無聲注視着風中搖晃的木牌,木牌下端祈福人的名字也随着晃動的光影斑駁迷離:
靈沖。
“……”
*
祈福完守歲,守一整夜,每年顧雲庭與賀蘭越都起一爐火,将栗子、番薯、幹果等吃食放到爐子上慢慢烤。
爐邊溫酒,兩個人圍坐爐旁,不急不躁地聊聊最近見聞,火在爐中燃得劈啪作響,爐灰窩在桌上,抱着瓜子咔咔嚓嚓地嗑。聊到話盡時,兩個人就各自安靜地做自己的事。
爐火已經點好,顧雲庭捏着給賀蘭越充當壓歲錢的禮物,卻遲遲不見賀蘭越進來。
外間有輕微響動,顧雲庭屈指敲敲窗框。“小越?”
屋外少年模模糊糊應聲,卻不過來,顧雲庭幹脆推開窗看他在幹什麼。
樹下賀蘭越倏地松開手,肩頭一團白影竄上樹。
他轉過身恭恭敬敬地喊顧雲庭一聲“師尊”。
賀蘭越看着對方逆着光沖自己挑了挑眉,胸腔裡心跳聲重重,腦海裡全是剛剛看到的字。
他方才就發現這個人挂上去的祈福牌不太對勁,等到人不在趁機摘了下來。
薄薄的木牌賀蘭越一摸便知上有禁制。
他用幾道靈力破去障眼法,兩列俊瘦飄逸的墨字終于顯露在賀蘭越眼前:
瑤草非短結芳葉,越枝毋折度霜秋。
丹台素有延生錄,歲歲虔心在此辰。①
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