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雲瘦樹,驚鴉幾隻,桦林邊緣多了一個墳包,五個人聚于墳丘之前,黃紙燃燒的細灰随着青煙飄起又散。
符卿行揚起鐵鍬,沉默地封上最後一坯土,他母親在旁邊拭着眼淚。
“……夢中離世,無知無覺,也算善終。”符卿行怅然□□。
他身側幾人俱是沉默。
顧雲庭擡起手摸摸他鬓側,符卿行順着安撫低下頭,眨了眨眼睛,沒讓眼淚掉下來。
“此乃通訊靈蝶,你若有事,便于我傳訊,”顧雲庭指上托起一枚銀色靈蝶遞給符卿行,說罷,他又取出枚靈果狀的玉符交與對面少年,輕聲道,“這枚玉符可擋一次太虛修士的攻擊,你貼身帶好。”
符卿行一一收下,他已收拾好了行囊,不大一個包袱背在身後。他讓自己揚起嘴角,圓眼努力亮起:“臨别在即,卿行還不知道前輩名諱。”
顧雲庭靜了靜,他并不想以靈沖的身份和符卿行相交,卻也不想頂着扮靈沖時的經典裝束報自己的名字。
半晌,他心中一歎,緩緩道:“現在時機未到,以後你自會知曉。”
這回答玄之又玄,符卿行目中光芒微暗,片刻後他又仿若釋然,淺淺微笑:“那卿行便靜候‘時機成熟’。”
顧雲庭柔聲:“你我皆身在仙門,不日就會再見。”
少年聞言微微張口,似想再問些什麼,最終卻未問出口,隻展顔微笑:“既如此,前輩可不要食言。”
衆人就此分别,三個少年相互攙扶着向莫希門前進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路的盡頭,顧雲庭仍留在原地,側頭望向路的另一個方向,他要去道雲宗。
符卿行再度拜入莫希門令他有些不安。他幹擾了劇情,提前救下符卿行的父親,還打算直接讓溫子服收符卿行為徒,但一系列蝴蝶效應後,劇情修正了自己,一切按部就班發生,甚至比原本的情節多出了更慘烈的代價——師青澤為了救符卿行自毀靈核,斷送了自己的修道之路。
顧雲庭分不清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劇情不能修改的警示。
如果劇情不能修改,那麼書裡曾明确寫過,練澄被流放到窮北,被冰原生活磋磨得沉默寡言,而如今,練澄去了蜀南天衣門,依舊是個大話唠,還時不時與賀蘭越通訊,情況與原劇情大相徑庭。
如果一切隻是巧合,如月豺襲擊采石場、師青澤為救人自爆,都算他思慮不周,沒有考慮改變劇情可能帶來的蝴蝶效應,但符卿行父親,一個隻有皮外傷并上了靈藥的康健之人,毫無預兆地心竭而死該如何解釋?
更重要的是,倘若劇情必須發生,賀蘭越怎麼辦?書裡賀蘭越被朋友背叛,被魔族蠱惑黑化,一心一意殺光所有人來為世人不容的混血掙一片天地,最後千夫所指,衆叛親離,被孤單凄慘地鎮壓在地底。
這些……都會發生嗎?
顧雲庭無意識握住手腕,摩挲着腕上的五彩繩條,繩子的另一端系着和他相依相伴了四年的少年,這樣的結論,他不相信,也不接受。
一切不過是他無根據的揣測,符卿行再度拜入莫希門可能隻是巧合,人怎麼可以輕易就給自己的命運蓋棺定論?
但他還是要去道雲宗,師青澤的傷他既然許諾幫忙尋找治療之法,那就要做到,這世上恐怕沒有比溫子服這個“青山妙手”更好的醫者。
萬裡山河,修仙者禦劍不過一日之程,第二天午後,顧雲庭已經站在道雲宗山門外。
道雲宗位在中原腹地,七峰蒼翠嵯峨,繞山江水明澈,青灰山門立在山道之上,高聳巍峨,間或有白鶴展翅從遠處山頭飛過。
顧雲庭站在遠處看着道雲宗年輕弟子在山門來來往往,并未靠近去叩門。
書裡靈沖一直保持神秘,非必要不出連瓊峰,更不與外人聯系,身份隐藏得相當好,直到賀蘭越動手,魔族都不曾找到器靈的蹤迹和線索,若非賀蘭越早就知道靈沖是器靈,魔族恐怕還能再找一百年,所以,他明面的身份是“器靈”時,最好也減少和外界的接觸。
“戍雪啊——!”
顧雲庭身披鬥篷,掩容靜立在一棵樹下,忽然聽見一道嘹亮的嗓音高興地喊他。“……”
他沉默轉過身,看見對面山腰有個青影遠遠地與自己打招呼。
四年未見,溫子服熱情照舊,招手招得仿佛他們兩個已是百年老友,招呼完,他一踏寶扇,笑意盈盈地飛過山坳。
等溫子服飛來,顧雲庭感覺到一股熱浪撲面,他眯眼細看,發現溫子服兩鬓碎發都被熱氣燙出卷,身上還有股淡淡的硝火味,像是剛從煉丹房裡出來。
顧雲庭稍稍颔首,問:“忙?”
溫子服落地立穩,葫蘆扇挑起小胡子尾梢,兩眼一笑更眯成條縫:“是啊,又快大選了,宗裡上下都卯足了勁,今日劍峰要丹藥,明日刀峰要靈草,溫某的爐子和藥園子沒一刻休息過。”
“仙門大選?”顧雲庭邊問邊在心中計算,仙門大選五十年一次,書中從劇情開始到符卿行參加大選大概是三年時間。三年對修仙者而言的确是近在咫尺,彈指一揮間。
“掌門師兄已連任兩屆仙首,本屆就要卸任,”溫子服點頭又搖頭,“這次大選輪到昆侖宮操辦,他們祖師又即将出關,他們這次對仙首之位勢在必得啊。”
他頭和扇子搖得頻率一緻,口中感慨,表情看起來卻不甚在意,說完也不多糾結,側頭向顧雲庭:“戍雪遠道而來實在辛苦,辛苦。”
顧雲庭斂目,他與溫子服交往還隔着“靈沖”的殼子,靈沖的行事風格蕭成規大概率同溫子服講過,上次他和溫子服初見便模拟着靈沖的性情,現在也不能太通人情,于是顧雲庭壓冷聲音但放緩語氣:“我有事,想問你。”
溫子服扇子晃動慢了一拍,道:“戍雪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