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着漸漸消失在眼前的村落,黑乎乎的夜中,唯有那幾盞紅燈籠,顔霁的雙眸盈滿了淚水,腳下不得不走,可心中卻似生了根一般。
明明她在這裡僅僅生活了幾個月,可心中的不舍卻十分濃烈,不舍的是待她如親女的婁氏,待她至誠的沈易,她的眼神中閃爍着淚光,卻努力不讓它們落下。
“快些!”
顔霁被人吼了一聲,她随手擦去了眼中的淚水,回過頭,倔強的瞪了回去,雙眸中的恨意如同熊熊烈火。
韋牧視之,揮手舉劍,還未出鞘,便被李平攔了下來,他低聲勸道,“你做什麼?這是咱們家主的救命恩人。”
韋牧不言,隻是冷冷掃了一眼被扔在馬車後的人,随即拔腿離開。
“項小娘子,”李平對自家家主的今夜的行徑難以贊同,卻無法在外人面前直言,隻得拱手,“我代韋将軍向您賠禮,他是個面冷心不冷的人,日後來往的多了,您便能知,若是您有什麼需要的,可吩咐在下。”
顔霁看着他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心中哪裡不知,可也不明白他們對自己這一個所謂的奴婢也會這般客氣?
“多謝您。”
顔霁嘴上還是給彼此留了個面子,可私心裡又如何不明白他們的主人到底是什麼人?
他們是茯生的走狗!
不,現在應該稱呼他為裴濟。
可惡可恨的臭家夥!
早知今日,當日她便不該救他。
這般忘恩負義的人,早些時日那般同她阿娘告狀,便能可見一斑了。
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沈易,他的傷還好嗎?
他是個大夫,想必能應對的了。
遇見沈易之前,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結婚。
她在現代社會了解過很多對夫婦不和引發的一系列暴力犯罪行為,也明白結婚意味着什麼,于她這個最愛自由的人來說,更多的是禁锢,是鎖鍊,會将她死死捆綁住,一輩子或許都隻能成為某人的妻子,又或是某人的母親。
她想,這一切的前提都應該她先是她自己。
現代社會的婚姻尚且不能及,更遑論這個連溫飽都尚未解決的男權封建社會,又如何能保障她身為一個女子的權益?
可她很幸運。
她,遇見了沈易。
或許,他不夠有錢,相貌也不是一等一的。
可他知道尊重自己,他願意理解她要做自己的想法,即便連他日兒女之事,他也願意包容自己。
在面臨今日的危險時,即便他也會産生本能的恐懼,可是他也沒想過抛下她,他還記得兩人的誓言。
他緊緊握住自己的手,對她說,“此生我再不疑你,此生敬你護你,與你永結同心,白首偕老。”
她也以為,兩人能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白頭偕老。
明日早起,還能吃上山藥片,還有那碗加了醋,酸酸的雲吞面。
也許,他們兩個一輩子都攢不夠百金,可她每日能嗅着藥草香畫些圖,夜間随他賞賞月,累了也能逗逗他,這樣的日子便足以令她沉溺其中。
直到裴濟的出現,直到那把長劍挑進帳内,一劍刺破了她美好的幻想。
她淪落成了河東裴氏家主裴濟的奴婢,此刻便徒步随着前方的馬車離開此地。
顔霁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幾盞紅燈籠,想必此刻上面還貼着大紅喜字,屋中的喜燭還未燃盡,她卻與沈易這對剛成親的夫婦便已經分隔兩地。
前半夜落了秋雨,鄉野間的土路沾了一腳的泥濘,很不好走,連那駕馬車也駛得極慢,無需費什麼力氣,她還是能跟得上的。
可剛上官道,淅淅瀝瀝的秋雨便淋了下來,絲絲細雨,織成了玉簾,落在面頰上,顔霁眨了眨眼,嗅着秋雨淡淡的味道,剛剛壓下去的淚水瞬時又湧了上來,似乎要将她淹沒。
新婚之喜尚在眼前,如今隻餘孤冷凄涼。
眼前模糊成一片,稍有不慎,顔霁便被腳下的樹枝絆了一跤,她低頭匆匆看了眼,卻還是看不清楚,隐約瞧見腳下那雙紅繡鞋。
一炷香的時間,太緊太短。
勸住沈易,又将婁氏同他交代好,她來不及換鞋,匆匆收拾了幾件婁氏為她做的衣衫,便背着小包袱離了家。
綿綿細雨,雖小卻密,未行多遠,身上的衣衫便存不住水了,滴滴答答,從衣擺上墜下,落在地面上。
不知行了多久,天色終于見亮,散星悄然隐去,僅有那半殘的彎月,雨後薄霧影影綽綽,淡淡月光灑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停車——”
不知前方何人發了話,隻見那馬車停了下來,從裡面傳出一道聲音。
“那婢子何在?”
顔霁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人拉着走到了馬車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