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間的裴濟放下筆,開口道,“門外守着。”
言畢,奴仆們悄聲退下。
“進來。”
屋内傳來一聲吩咐,千升頓覺不妙,忙躬身入内,低頭請示。
“家主,可有不妥?”
裴濟冷聲道,“讓那婢子進來。”
千升忙應,悄聲退下,至門外,對顔霁愈發恭敬,“家主請您進去。”
顔霁皺起了眉頭,他這是又要折騰人了。
進入屋内,飯桌前不見人,透過屏風,隻見一道身影落在腳下。
顔霁立在桌前,不再入内。
“過來。”
自她進屋,裴濟便聽到了那磨蹭的腳步聲,短短幾步,她竟再不動了。
那退紅衣衫露在眼前,裴濟難得也有了興緻,她面上似乎是個言聽計從的奴婢,可内裡從未心甘情願的自認奴婢身份。
若不是以那宛丘城外沈家性命要挾,她豈會來此?又豈會做奴仆之事?
顔霁挪着步子,繞過屏風,進到屋内。
“淨手。”
裴濟看着她高昂的頭,挑了下眉,示意道,“淨手。”
顔霁看向那一側的銀盆,抿着唇催眠自己,這些都是在馬車上也做過的活了,有什麼不适應的?忍了便是。
随手将那絲滑的帕子浸入盆内,擠去水分,送至他的面前。
“請家主淨手。”
裴濟卻不曾接過,隻是将手朝她伸了過來。
顔霁略過他的手指,徑直看向了他的面容,他就是故意折騰自己,就因為自己拒絕他随意改動自己的畫。
顔霁睫毛低垂,壓住雙眸間翻騰的怒意,将手中的帕子展開,直接一整塊蓋在了他的手上。
裴濟漫不經心的擡眼,眸中似乎帶着笑意,“一個婢子,連淨手也不會?”
顔霁厭惡至極,可見此情形,也明白自己不得不低頭,壓下心中的厭惡,面上也擠出了一絲笑,蠕動着唇瓣,輕聲道,“婢子……會。”
隔着帕子,顔霁将那隻手随意擦了兩下,又投進水中,再擦。
如此反複,直至裴濟開口,“不行再去跟那小婢子學學,她年歲雖小,卻比你會做奴婢。”
顔霁放下手中的帕子,默不作聲。
裴濟起身,走到桌前坐下,顔霁隻能跟随,拿起那銀筷子為他布菜。
他一個眼神,顔霁便要去夾。
可裴濟起了故意逗弄她的心思,一道菜,他看了三次,顔霁便走到桌尾去夾了三次。
一桌子的菜肴,待他用完,還餘下很多。
“坐下,用罷。”
裴濟開恩了一般,可顔霁卻一點也不想吃,她不喜歡這樣吃别人剩下的,即便這桌面上的許多菜都是她用公筷去夾的,也許旁人聽了隻會感恩戴德,可她就是接受不了。
尤其是裴濟這樣施舍般的口吻,讓她有一種強烈的被羞辱的感覺。
“多謝家主,婢子不餓。”
顔霁放下銀筷子,便逃也似的出了門,忙喚那膳房的人來收拾殘局,自己站在門外大口喘了好一會兒的氣兒。
那千升臨走前,還特意與她賣好,“娘子,日後若有什麼需要,盡可派人去尋婢子。”
顔霁點點頭,看着人走出了那道高大漆黑的門。
她什麼時候才能走出這扇門?
做個奴婢,并不是她起初想的那般簡單,随時都可能丢了性命。在這裡,奴婢似乎并不是人,隻是一個物件,能聽懂人話,服從主人的一個物件,同那死物沒什麼兩樣。
顔霁覺得可怕,這裡看似光鮮亮麗,金銀富貴,吃喝不愁,可在她看來,還不如在項家村的日子。
那短短月餘的快樂,隻是她對自己的催眠,她在這裡從來沒有真正的自在快樂。
隻有在項家村,她得到了自在,無需僞裝,無需隐忍,她隻是她自己。
顔霁擡頭,望着被高高的牆圍起來的院落,朦胧的夜色籠罩着這片天空,似乎将她也困住了,幽深的庭院被樹影隐映着,一扇扇窗戶泛着光亮,被照得如花似夢。
一陣夜風徐徐吹過,身前出現了一道晃動的光影。
“進來。”
顔霁擡頭,最後看了一眼夜空中的點點繁星,在灑落的月光下,踏進了那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