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的夜色同項家村不同,空中是一樣的月色朦胧,舉目間,冀州卻有着格外明亮的燈火,盞盞宮燈高懸,猶如星河倒影般絢麗奪目。
松雅山房,守衛兵士立在院門兩側,院内空無一人,不見一絲燭火。
屋内。
青萍不住地勸道,“娘子,這水太涼了,您浸壞了身子可怎麼好?”
顔霁聽她勸了半天,仍然盡數褪下了衣衫,隻着一身單薄的中衣,迎着從四處大敞的窗戶裡刮來的呼嘯北風,踏入浣塵。
跨入浴桶的瞬間,冰冷的井水,天然的帶着一股寒氣,瞬間爬上了她的腳趾,以極快的速度從下至上沿着她的肌膚透進了心髒,顔霁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直跟在身後的青萍,一同感受着這冬日井水的寒冷,看着顔霁閉着雙眼,不停顫栗的睫毛,心中愈發不忍。
“娘子,您出來罷,您這身子才好了沒幾天,現在又要因為婢子生生的把自己凍病了,婢子心裡不好受……”
顔霁深知,此時自己不能露出一絲的脆弱,她甚至不能抱住自己稍稍取暖,隻能将兩條胳膊靜靜地放在水中。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隻有她生了病,請遠山道長來診脈,再借少藥的借口,才能将青萍帶出這個密不透風的院子。
“沒事,我不怕冷。”
聽着顔霁的安慰,青萍的心裡更難受了,顔霁說話都帶着顫音兒,可想而知她已經被凍成什麼樣了。
青萍知道她對自己好,除了她阿爹阿娘,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就是顔霁了。
她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顔霁為了自己一個不足輕重的婢子,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
“娘子!”
顔霁聽見撲通一聲,她忍着周身的寒氣睜開了眼睛,“青萍,你起來!”
此刻,青萍正跪在浴桶旁,她垂着頭,滿面淚痕。
“娘子,您别為了婢子害了自己,您不是最怕吃苦藥了嗎?”
“婢子就是不出去,也不妨事的,婢子本來就是一條賤命,在哪兒活着不是活啊?”
“您快出來罷!娘子!”
“都怪婢子,多嘴多舌,不然您就随遠山道長好好的走了……”
“婢子本來就是天生做婢子的命,這河東裴氏的郡府,比驿站不知好了多少倍,您明日便随遠山道長走,婢子留下,也能對賺些銀錢,也能享些富貴,也算是開了眼界了……”
青萍見顔霁不肯去,嘴裡叽裡咕噜的說了一大堆,非是要将顔霁勸出來不可。
“青萍,你起來!”
顔霁的聲音也不似方才那般堅硬了,在這冰冷的浴桶中,一吐一吸間,她覺得連自己的牙齒都冒着寒氣。
“青萍,你快起來!”
青萍搖着頭,眼中的淚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娘子,您先出來,您出來了,婢子就起來。”
顔霁不得已,她明白青萍待她的苦心,可她既然已經決定了,就必須扛下去,不然真的把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留在這個吃人的地方,她自己又怎麼過得去心裡的坎兒?
“青萍,你來扶我一下,我……我沒力氣了。”
顔霁雙手撐着浴桶的邊緣,嘗試了兩次,沒有作用。
青萍見她要出來,自然急忙忙跑了來,連面上挂着的淚來不及擦。
顔霁将青萍騙到了身旁,她緊緊的握住了自己身旁唯一的熱量來源,堅定又認真地看着她。
“青萍,你聽我說。”
顔霁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自己的思想,畢竟和她一個深受封建思想毒害的人講什麼人人平等的新時代觀點,是不現實的,而她和青萍所接受的思想教育,又相差得實在是有些遙不可及。
她隻能盡量安撫她,和她慢慢講道理。
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青萍,你别覺得欠我什麼,也别覺得你就是天生的婢子命,在我看來,人都是一樣的,都是爹生娘養的,也都隻有一條命,沒什麼兩樣。”
“你不要看輕了自己,也無須妄自菲薄。”
“自打我那天向你讨了幾個馍馍,我就記住你了。你是個好心的人,可你又因為我被迫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沒遇見個好人家。那日你也見了,在這裡,在這個院子裡,在他身邊,随時随地都有可能丢了性命,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