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看到那嶄新的招牌時,心裡有一種微妙的感覺。這個新的名字還是楊沁茹想的,原本是将她的名字放于前面,叫“淩沁樓”。可這好似有些奇怪,再者,茶肆本就是她們楊家的,自己的名字在前總歸不妥。所以,最後還是變成了沁淩樓。
少頃,空靈婉轉的琴音自沁淩樓内隐約流出,似隔着薄霧觀美景,朦朦胧胧,令過往行人駐足,心馳神往。有些衣衫不凡的人,更是直接進入樓内。
跟在鳳淩身邊的人除了七郎,其餘人都已在沁淩樓裡幫忙。不一會兒,張皓在沁淩樓門口支起一張木桌,桌上放置一大摞瓷碗,桌旁立有一個大木桶,木桶裡盛滿黃金色的油茶。
小梅從沁淩樓内走出,朝過往行人道:“賣油茶啦——十文錢一碗。”
此時,剛才原本有些猶豫的人也湊了上來,好奇問道:“你們茶肆裡的茶才賣十文錢?”
皇城裡的其他茶肆,入内喝茶就動辄要十五六文,即便是街邊支起來的茶攤,也很少有十文錢的。
小梅回答:“入茶肆内,一樓大廳喝茶要二十文,二樓雅座有曲子聽,為三十文,但若在門口站着飲用,隻需十文。”
那人一聽,覺得在門口飲茶才是真正撿到了大便宜,馬上掏出十文錢要來一碗茶。入口後,陌生的辣味讓他皺起眉頭,但随之而來的醇厚感也令他忍不住贊歎。
見狀,旁邊有些人也從粗布衣裡掏出十文錢,紛紛想要嘗試。
鳳淩靠在衣料鋪子的牆邊,頗為滿意地望着對面的一幕。
七郎在她身後問道:“姐姐,你為什麼要幫她?”
鳳淩扭頭:“這既是在幫她,也幫了我自己。”
七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不是讓你在鋪子裡挑兩塊衣料嗎?怎麼出來了。”鳳淩看着眼前已同她一般高的少年道,“我們或許還要在皇城待上幾個月,你這件衣服都有些窄了。”
她随手摸了一把七郎腰間看起來勒得比較緊的位置,惹得他渾身一僵。
七郎用有些奇怪的語氣道:“知道了,姐姐。”
與此同時,沁淩樓二樓雅座。
一妙齡女子蒙着面紗在雅座間彈奏,纖纖玉指下,一把平平無奇的古琴發出驚人之音。古琴邊上擺有一尊青銅蓮紋香爐。香爐青煙袅袅,空靈的琴音與青煙相纏繞,飄蕩于空氣中。
幾位華服公子哥端坐于精緻的木桌前,每人身前均有一碗金燦燦的茶湯。
其中一人低頭淺飲,緩緩道:“這茶喝着有些奇怪,但這曲子着實不錯。”
另一人反駁道:“豈止不錯?此曲充滿靈韻之氣,比繁樓裡的紅姑娘彈得還要好聽。”
又一人道:“這間茶肆我之前來過,記得是叫茗香樓,但當時并無如此動人的琴音。”
另一人也道:“啊,此等仙樂,這不大不小的茶肆居然肯下這麼大的本錢請來比繁樓還要厲害的樂姬。”
隔壁桌上的一人道:“你們可就不知道了吧,彈琴者不是什麼樂姬,而是這間沁淩樓的主人。”
話音剛落,周圍的幾人都紛紛向他投射出求知若渴的目光。那人得意地一笑,開始向幾人講述起他前些日子裡的見聞。
……
入夜,一間明亮的雅居内,傳出女子驚喜的呼聲。
“淩姐姐,今日茶肆竟賺到整整二十兩!”楊沁茹手持賬本,眸中閃爍着雀躍,“這已經趕上先前半個月的收益。”
鳳淩未露喜色,才二十兩,遠未達到她的預期。但今日才是個開頭,她的油茶遠不止如此。把身前興奮的小姑娘勸回房間休息,她坐于桌前,拿出紙筆,準備給家中寫信。
她于信上洋洋灑灑叙述近日經過,并說明她要留在皇城,約莫四五個月方能回去。她在書信最後寫道:父親,此次若能成功,您憂心的事或可得到徹底解決。
把信紙折疊後,放入準備好的信封内,擺在床頭。天色已晚,此信隻有明日方能交予信差。
她活動了幾下手臂,感覺身上有些黏膩,緩緩進入浴間洗浴。
浴間内擺有一個半人高的大木桶,木桶裡的水仍溫熱,水面上漂浮有幾片青綠薄荷葉。
這桶水是黃昏時小梅為她燒的,此後,小梅前去沁淩樓幫着夥計們清點、準備着明日油茶的用料。想來,小梅應該也快要回來了。
她緩緩褪下衣衫,進入木桶内,清爽舒适的快感瞬間将她包裹,讓她不由地合上雙眼。
許久後,發覺手指輕微起皺,她才有出來的打算。剛要踏出浴桶,她才想起,進來時忘記拿沐巾了!
雖說不擦幹直接進卧房也無大礙,但卧房裡的地面鋪有涼席,那東西若是濕了定然要在太陽底下暴曬幾個時辰方能幹透,否則可是要生蟲子的。
于是,她朝外喊道:“小梅,小梅你在嗎?”
發覺外面全無動靜,她扯着嗓子又喊了一聲:“小梅——”
幾息之後,七郎的聲音隔着木門傳來,帶着少許焦急:“姐姐,你怎麼了?”
“是七郎嗎,小梅她們都不在啊。”鳳淩随口道,“你進來吧,我正在沐浴,你幫我從房裡的架子上取沐巾來。”
七郎遲疑了片刻後道:“是,姐姐。”
他自己都沒察覺,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他輕手輕腳入内,眼睛不敢四處張望,隻按照鳳淩所說拿了浴巾後便走入浴間。
浴間不大,水汽萦繞。濕濕的空氣闖入他的鼻息之中,濕潤裡又潛藏着一股灼熱感,将他燒得喉間發啞,連帶着屏風上的亭亭淨植的刺繡蓮花也變得誘惑起來。
鳳淩隔着屏風望見那道一動不動的人影,道:“七郎,将沐巾挂在屏風上即可。”
“嗯。”
白日裡甜軟的少年音變得低沉暗啞,甚至帶有一絲無法察覺的隐忍。
待外邊傳來關門聲後,兩條纖長筆直的腿自木桶内跨出。鳳淩白皙剔透的臉頰帶有慵懶之色,紅潤的嘴唇水光潋滟,讓清婉的容貌添上幾分嬌媚。
經薄荷水洗浴,她夜裡睡得極為安穩,初入夏日的燥熱感一掃而空。
日頭升起,她醒來時神清氣爽,穿戴整齊走出房門,發覺院子中央的井邊站着一個紮着高馬尾的少年,他好像正在從井裡提水。
鳳淩朝他喊道:“七郎,早啊!”
七郎手中穩穩握住的木桶不知怎麼忽然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木桶裡的水将周遭的青灰色地面染成深褐色。
鳳淩眼見他手忙腳亂扶起地上的木桶,背影透出無措。不禁暗歎,這孩子怎麼今日毛手毛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