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饒是江南,萦繞在水間的暑氣也散去七八分。
微風襲來,岸邊垂柳枝葉飄搖。許是此風來得過于突然,在樹幹上栖息的白色小飛蟲不慎随風飄落,恰巧落入樹下乘涼的老翁碗中。碗内金燦燦的液體在老翁手上泛起漣漪,其上漂浮着一個突兀的、抖動的小白點。
老翁上了年紀,眼神不太好,他眯起眼睛将碗湊近了看。
“小蟲子,你想搶我的油茶喝?”老翁皺巴巴的手指在碗裡撈了幾次,終是把小飛蟲挑出來,他原本就極皺的臉更皺了,“這可不行,這碗油茶可是我兒排了半個時辰隊才給我帶回來的。”
說罷,他把雙翅染上金色的小飛蟲輕輕放回柳樹幹上。站着打量小飛蟲顫顫抖抖的模樣,笑着飲下手中的那碗油茶,緩緩道:“下次可别這麼調皮!要是你偷喝的是旁人的油茶,他們可不會像我一般輕易饒你。”
此刻,兩個手腕上挎有竹籃子的婀娜女子姗姗走近,朝老翁熟絡地道:“阿公,又坐在這喝油茶啦?”
老翁臉上的惬意感還未散去,他轉頭,視線停留在兩個女子腕的竹籃上:“這不是林家大姑娘和二姑娘,怎麼,你們也要是要去買油茶的。”
林家二姑娘點點頭:“是的,娘親想吃油茶面,讓我去買上一碗。”
林家大姑娘掩嘴笑道:“娘親隻吩咐了我去,你要不是記挂着那小童才愛喝的牛乳油茶,怎會也巴巴地跟來。”
林家二姑娘被說中了心事,兩頰飄紅,腮幫子微微鼓起:“牛乳油茶才不是隻有小童愛喝!姐姐不也是想喝玫瑰油茶才那麼爽快答應娘親的嗎。”
“哈哈哈。”老翁笑道,“既是要買幾種,還不快些去,晚了可要售空的。”
林家兩個姑娘連連應聲,腳邊的輕薄裙擺随之蕩漾起來。
人流甚少的垂柳河岸在她們視野裡不斷倒退,迎面街道上的熙攘人群令她們不得不放緩腳步。順着人流而行,漸漸來到她們此行的目的地。
那是一間帶有古韻的茶肆,門樓之上刻有嶄新的精緻雕花。分明未至酉時,且非正餐時刻,茶肆内皆已滿座。
所幸,茶肆前僅有十幾人在排隊。林家兩個姑娘相視一笑,她們刻意挑選午後前來,果真對極了,若是早上來,少說也得在這兒耗上半個多時辰。
她們兩人有說有笑地跟在隊列的最後方。
許是她們過于愉悅,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了些,前邊排隊的一位婦人将她們的對話完全收入耳中。
那婦人轉頭道:“你們是來買玫瑰油茶的?”
林家大姑娘點頭道:“是的。”
婦人擺擺手道:“你們不必再排,方才夥計已說除普通油茶外,今日其他的油茶均售空。”
林家大姑娘愣愣道:“油茶面也售空了嗎?”
婦人搖頭:“這個我不知道,你可以去前面問問夥計。”
林家二姑娘頓時垂頭喪氣,方才還在她腰側有節律擺動的竹籃子也在刹那間失去活力。她朝身旁的姐姐投射哀怨的目光。
林家大姑娘歎了口氣,低聲對自家小妹說上幾句安慰的話。她快步走至隊伍的最前方,透過方正木窗子望向裡面正在低頭裝盛油茶的夥計。
正當她要詢問時,一陣清雅的蓮香拂面。随之,悅耳的叮咚聲翩然而至。讓她忍不住扭頭朝聲源處看去。
翩翩而來的是名女子,她一席藕色紗衣,衣襟處繡着的并蒂蓮栩栩如生。滿頭青絲僅以尋常珠钗裝飾,腰間的翡翠挂墜微微晃動。
“小辛,一碗牛乳一碗玫瑰。”女子懶懶張口,嗓音似随波漾開的水紋,微涼卻極為吸引人。
原先一直忙碌的夥計在聞聲後即刻停下手裡動作。
“鳳小姐,您來了。”夥計小辛麻溜地自窗口裡朝鳳淩遞出一個食盒,“油茶早已裝好,就等您來取。”
“多謝。”鳳淩擡手接過,輕薄的衣袖在擡手間稍稍滑落,露出腕間白勝霜雪的肌膚。
“等會兒!不是說隻剩下普通的油茶嗎?為什麼她有!”排在隊列首位的是一名中年男人,他不解地盯着鳳淩手中的食盒,朝窗口裡的小辛高聲質問。
小辛撓了撓頭:“這不一樣,她是早就約好了的。”
中年男人道:“那我也要約!我現在就約明日的。”
後邊的幾人也紛紛上前:“我也是!”
小辛面露難色,他看着面前略帶不快的幾名茶客,轉而又望向還未離開的鳳淩。
鳳淩輕歎一口氣,朝小辛點了一下頭。
小辛立刻會意,眉間舒展,看似随意卻刻意提高了語調道:“你們恐怕不能約。”
那幾人臉上的不快在驟然間加深了。
“憑什麼?”
“對啊?憑什麼!”
“而且她還沒排隊!”
小辛朝鳳淩颔首,眼神恭敬:“這位便是我們沁淩樓的另一位東家。”
聞言,在場數人皆大驚。
他們都知曉,在此二樓雅座彈琴的女子便是沁淩樓的東家。但據說,沁淩樓還有一位東家,樓内各色的油茶、菜肴均由其所創。而這個東家十分神秘,從未在外人前表露身份,甚至連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為人知。
有人猜測,這位東家該是一名見多識廣的中年人;有人推斷,這位東家應為一名雍容華貴的婦人;有人揣摩,這位東家或許是來自遠方的異國人,否則怎會知曉這如此新奇卻貼合人心的飲茶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