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郎?你不是說最近不回來了嗎?”鳳淩摸不着頭腦,“等等……你說的‘他’是誰?”
“姐姐自己撿的人,難道還不知道是誰嗎。”七郎的臉依舊靠在她腿邊,聲音裡帶着控訴,帶着委屈,還帶有一絲讓人難以覺察的幽怨。
鳳淩想了一會兒才知道他說的人是誰。
“你說的是季公子?他人很不錯,身上全然沒有那些讀書人的傲氣,就連在面對府中下人時,也謙遜有禮。”她提起季景蘅時臉上露出贊許。
七郎眼底驟然變黑,複雜的情緒在他胸腔裡翻滾,壓抑多年的話語幾乎就要宣之于口。
“話說你怎麼跪着,地上涼,趕緊起來。”鳳淩伸手要去扶他,豈料他就同磐石般沉,無論她如何用力,他依舊在地上紋絲不動。
鳳淩疑惑地低頭,目光不斷掃過那張微揚的臉,想從中看出些什麼,可他眼中情愫太過複雜,竟連她也難以讀懂。
兩人就這般在院裡僵持。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晴朗的聲音傳來。
“鳳小姐,太好了,您果真在這。”
鳳淩擡頭,隻見季景蘅正不斷朝她這邊走來。還未等她做出反應,面前刷的一下多出了個高大的黑影,完全将她的視線阻隔。
剛才她一直拽不起來的七郎,此時硬生生擋在她的前面,一身甲胄寒光凜凜。
說起來,往日裡七郎休沐回府時總是一身常服,很少見他如今日這般,就連軍靴上還沾有城郊軍營附近特有的黑泥。
“你是何人。”七郎胸腔中發出冷硬的聲音。
季景蘅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望着眼前面色不善的男人:“我……我是鳳小姐請來的教習老師。”
七郎薄唇緊抿,毫無溫度的視線定定打在季景蘅身上,恨不得将他盯出一個窟窿來。
寒意仿佛凝結出了實體,在季景蘅背脊處不斷擴散。他強行挪動身子,眼睛不斷往男人身後瞟去,可男人偏偏就是橫在他身前,無論他怎麼張望,都沒能見到鳳淩的一片衣角。
鳳淩被七郎身上的甲胄晃花了眼,終是忍不住伸手往他後腰上一推。七郎後背頓時僵住,随之還往旁邊踉跄了一下。
鳳淩疑惑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她也沒使多大力啊。再次擡頭時,對上季景蘅如釋重負的目光,她問道:“季公子,你找我?”
季景蘅繞了一圈,無比謹慎地小跑到鳳淩身前,堪堪避過七郎的目光。他後背都沒敢挺直,小聲道:“是的,有件事情想要與小姐商讨。”
鳳淩點頭答應:“好,我随你去。”
她剛要轉身離開,就發覺右肩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住了般,動彈不得。她扭頭看去,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揪住了她的衣袂,指腹間帶有薄繭,手背青筋隐動。
“姐姐,我也有事想和你說。”七郎努力軟下嗓音,輕輕晃着鳳淩的衣袂,臉上寒意全然消失,狹長的眸中閃耀着懇求的光。
鳳淩望着他峻拔的身形。心中暗歎,七郎在軍營裡待了兩年,竟隻長了身體,仍舊還是這般孩子心性。
“你的事待會兒再說。”鳳淩輕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松手,“你先去我院子裡等我。”
七郎的手揪得更緊了:“不要。”
“我陪姐姐一起去。”他冷冷地看向前邊等待鳳淩的季景蘅。
“一起去便一起去。隻是别再這般拉着我了。”鳳淩無奈,又扯了扯她那被捏緊的衣袂,“都多大的人,被人瞧見了不害臊嗎。”
七郎心不甘情不願地撒開手,而後一本正經道:“我放手是因為我聽姐姐的話,可不是因為怕人瞧見。”
鳳淩輕輕挑了下眉尾,瞧了他一眼,未發一言。她提起步子,緩緩走至季景蘅身側,道:“季公子,走了。”
季景蘅快速點頭,走路時縮得像隻鹌鹑似的。
鳳淩納悶道:“季公子可是身上衣裳不夠暖?”
季景蘅轉頭,還沒完全對上鳳淩的視線就又感受到那陣刺骨的寒意。
他打了個哆嗦:“夠暖,夠暖。多謝鳳小姐關心。”
鳳淩狐疑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終歸是什麼也沒看出來。
轉眼間,鳳淩随着季景蘅走至一處小院内。院裡攏共坐有十餘人,這些人鳳淩都認得,全是府中的丫鬟和小厮。
他們兩三人圍坐,共看一本略微有些發黃的書卷。在覺察有人到來,他們紛紛擡頭,起身,向着鳳淩行禮問好。
鳳淩擺手示意,讓他們接着看書。随後,她扭頭朝季景蘅看去:“你要我來此是準備要商議何事?”
季景蘅道:“鳳小姐也見着了,這段日子他們已識得一些字,但若不能讓他們自己動手寫字,将識得的字記下,或許過段時日便又會忘記。”
鳳淩道:“你的意思是……”
季景蘅拱手道:“我想請鳳小姐供予我些筆墨紙張,讓他們能夠在紙上寫字。”
院内人雖多,但卻十分安靜,季景蘅的聲音又未壓低,一衆丫鬟小厮們都能清楚聽見。他們原本專注于書本上的目光變得有些飄忽。
有兩個丫鬟偷偷用餘光瞄了一下鳳淩的神色,她們既盼望鳳淩能答應季老師的請求,又怕鳳淩為難。畢竟,鳳淩平日裡待他們寬厚,甚至還找了老師教她們讀書習字,她們再有奢望是不是過于貪心了?
鳳淩沉思片刻,朝院内坐着看書的丫鬟小厮走近,問道:“你們想寫字嗎?”
丫鬟小厮們面面相窺,他們都互相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渴望,但卻未開口。他們知道的,凜冬即将到來,按照往年的慣例,鳳府是要向貧民們施粥發糧的。如此,用銀子的地方便多了起來。他們誠然是十分想寫字,但也不能因此就令鳳淩為難。
鳳淩看到他們的樣子,心中已有決斷,她緩緩道:“你們放心,隻不過些筆墨紙張,我還是能拿得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