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涼雨悄然而至。
沙沙的雨聲,溫暖的床榻。理應是極為催眠的配置,可鳳淩身心皆無一點兒睡意。其原因并非那示警的号角聲,北狄人近兩年的秋冬頻頻來擾,但屢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多為試探,隻要守城軍及時出動,很快就能擺平。
故而,她全然不擔心此事。
她腦子裡全是七郎對她說的那番話,這家夥,還說他輾轉難眠,現在把這麼沉重的包袱抛給她後就跑了,也害得她難以入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她到底要怎樣才能把七郎對她的心思給掰正!隻做姐姐弟弟不好嗎。
無數個想法湧上心頭,但無一是妥善的,她腦子裡亂成一團漿糊,雙眼也開始灰蒙。
許是身子支撐不住,終生出了些許困意,在遠處隐約的雞鳴聲裡,她昏昏沉沉入了夢鄉。
“小姐,小姐?”
恍惚間,她耳畔傳來幾聲呼喚。
她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紗帳外一片光明。丫鬟小蘭略帶焦急的面龐在她眼中不斷擴大。
小蘭傾着身子,用手在鳳淩眼前晃了晃:“小姐,您是不是生病了?”
鳳淩雙眼逐漸聚焦,緩緩扶着床闆上的褥子起身,感受着發沉的後腦勺,搖搖頭道:“無礙,隻是昨夜有些失眠。”
她捏着略微酸脹的脖頸:“小蘭,現今是何時辰了?”
小蘭松了口氣:“小姐,現今還有一刻鐘就到午時。”
“都快午時了。小蘭,為我梳妝吧。”鳳淩起身,坐于銅鏡前。
單螺髻簡易,不時便已梳好。她随手在髻邊插入一個簪子,踱着步子出門。
小蘭眼中帶惑,朝屋門口方向揚聲道:“小姐,您不用午飯嗎?”
“不了,我出府吃。”鳳淩回頭道。
午時,街上往來行人漸少。街邊小食鋪,炊煙不斷。
穿過兩條街,她行至一處茶肆前,人聲嘈雜,喧鬧非凡。
擡首,朱牆黛瓦,飛檐映日。檐邊深淺不一,是未幹透的雨痕。
此茶肆正是她的曦見樓。
她一路暢行無阻,在二樓靠窗的雅間落座。
這位子平日裡不招待外人,是她特意留出,方便她或家人随時可用。
店中小厮片刻後為她端上一碗油茶面。金色的茶湯中,根根飽滿的細面被擺成賞心悅目的形狀,上邊以青紅兩色點綴。白霧自碗中飄出,卷入微寒的秋風裡,瞬間了無蹤迹。
窗邊景緻甚佳,她略微煩悶的心情也不知究竟是被油茶面治愈還是被樓下街景療愈。
身前瓷碗已空,她兩手扶靠在窗邊,暖意自腹間向四肢分湧,帶有寒氣的秋風全然變成飒爽。茶葉的成效也初得體現,因睡眠不足帶來的昏脹感逐漸淡化,她舒服地半眯起眼睛。
搭在肩上的藕色披帛悠悠飄向窗外,給朱牆添上一抹朦胧。
一道馬嘶聲自下邊街道傳來,鳳淩下意識循聲而望。
五人騎五馬,直直停于窗下。為首一人,銀甲長槍,身姿挺拔。
那人不知為何恰巧擡頭,與她對望,臉上滿是笑意,如和煦暖陽。
唯一不妥的是,他那張臉,長得和昨個夜裡與她表白的人一模一樣。
鳳淩有些慌忙地收回視線。她心中還未想出對策,他怎麼就出現了?
但他看起來正在執勤,應當是不會上來找她的。
如此一來,她心裡暗自松下一口氣,眼睛悄悄往窗戶下瞥。
五匹駿馬依舊還在,但上面隻分别坐着四人。其中并無七郎。
幾次呼吸過後,沉穩且帶有節律的腳步聲不斷向她靠近,緩緩停于屏風後。
她望着屏風後那道修長的身影,不由的緊張起來。
“姐姐,我能進來嗎?”七郎嗓音低沉,語調裡卻盡是請求的意味。
“進來吧。”鳳淩有些無奈道。
雖說她還不知道要用何種辦法勸說七郎,但也不能因此拒絕他入内。
七郎得到準許,腳下的步子輕快了許多,他小心靠坐于鳳淩對面的空椅上。末了還用手将身上的甲胄完全擺正。
他盯着鳳淩看了片刻,沒等到她開口,于是問道:“姐姐難道就沒有什麼想同我說的?”
鳳淩連忙道:“沒有。”
七郎傾着身子,尾音拖長:“姐姐沒有想與我說的話,我卻有話想同姐姐說……”
鳳淩驚道:“不行!不能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