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師父。”阿厭猛地回神。走上前,卻突然被道人掐住脖子,狠狠掼到神像前的供台上。
“師父...?”阿宴的喉結在道人指間滾動,聲音被雷聲碾得破碎。
“來看看這是誰?”道人對着眼前的黑暗,笑得癫狂。
少年的膝蓋重重砸在地面上,被迫跪着,頭顱被拽着仰起。
正巧一道如龍紫電破空,慘白的光穿透殘破的屋頂,将神像照得通明。
阿厭猝然對上一張沒有五官的臉——那尊真君像空洞的面部俯瞰着他,姿勢詭異莫名。右手托起,掌中卻空無一物,左手像是緊握什麼東西放在心口,衣袂朝四面八方翻飛。
少年攥緊拳頭,心口...為什麼會這麼疼。
他突然意識到,方才師父說的話......或許根本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眼前這尊神像。
——
然而道人的話音落地,山中的風雨依舊,神像靜默如初,仿佛再綿長的歲月都凝固在這方寸之地。
“師兄......”他嗓音沙啞,像含着沙石走礫,“三百年了,你還要藏到幾時?”
話音未落,他掐住阿厭的手指加深幾分力道,幾乎要捏碎他的後頸,“三百年前,你甯死也要護這個天生‘空明體’的廢物轉世,現在我要他在你面前魂飛魄散,你還不現身?”
空明體?轉世?師父的師兄和自己是什麼關系?為什麼說他是為了護自己而死?阿厭的腦海裡一下産生太多疑問,隻是眼下卻顧不得多想。
“若你不出現,我便生生世世都找到他,讓他日日受詛咒纏身,世世不得好死。”
聽到這句話,阿厭渾身劇顫,仿佛無數尖刀穿心而過,刺得生疼。他雖聽得稀裡糊塗,卻也聽明白了一件事情,他最相信的師父......
“師……父……”他死死攥住衣襟,不可置信地擡頭,“你當初……救我……是為了……”
“不然呢?”道人俯身在阿厭耳側,陰冷開口,“你以為誰會大發慈悲,從屍山血海裡扒一個半死不活的小鬼?”
阿厭眼前發黑,記憶如利刃劃過腦海——
血。
滿地的血。
到處都是詛咒和燒得焦黑的屍體。八歲的他藏在一堆尚有餘溫的屍體下。
一隻冰冷的手撥開斷臂殘肢,拽住他的腳踝,把他從屍堆裡拖出來。
“根骨不錯,小鬼,不愧是體質特殊,這樣還能活下來。”
他以為那是救贖他的手,他以為師父平時隻是性情古怪,打心裡還是對他好的。
——原來如此。
他根本不是被眼前這人“大發善心”救下的,他隻是被這個人用來招魂的工具。
穿堂陰風依舊,神像空洞的臉在電光中明明滅滅,卻始終緘默。
“出來啊!”道人吼道,布滿血絲的眼死死盯着神像,眼裡翻湧着某種可怕的情緒,摻着恨,又混着...思念?目光仿佛要透過石像看穿某個蟄伏的魂魄。
“你不是金蓮降生的聖人嗎?你不是度厄師裡唯一般若境圓滿的人嗎?”他聲音漸漸扭曲,到了最後竟像嗚咽,“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度厄真君嗎?”
阿厭對這位度厄真君略有耳聞——民間傳說的堕神。
據傳曾是最厲害的度厄師,後來不知怎的,連破五重戒,遭天罰降下業火燒了三天三夜,死的時候連骨頭渣都不剩。有人說是為私藏妖邪,有人說是妄動禁術,最離奇的說他竟是為個凡人,逆天改命。
度厄師替人消災解厄。災厄兇險,是以度厄師須持四十八輕戒,五重戒,修得身心清淨才能免遭反噬。一旦破戒,輕則業火焚身,重則魂飛魄散。
不染因果、不染情執、不染殺業、不染欺妄、不染貪求。阿厭初聞時也覺奇怪,般若境圓滿者,怎麼會一連破此五大重戒,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
但沒人解釋得了,甚至沒人願意提起這位度厄真君,生怕念出他的名号就要狗血臨頭倒大黴。
“師兄......”道人的聲音突然低下來,緩緩松開鉗制阿厭的手,可少年仍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禁锢着,動彈不得。
“你騙得了天下人——”他低笑,枯瘦的指尖劃過空氣,數十枚厭勝錢懸浮而起,在半空中來回騰挪,排列,“——卻騙不過我。”
銅錢翻轉,卦象變幻,道人手上熟稔地結起法印,指尖溢出血絲與那些銅錢牽連在一起,嘴中念念有詞:“天機一線,銅錢問命——卦起!”
銅錢驟然停滞,而後瘋狂震顫,發出嗡嗡铮鳴。
“一蔔生,二蔔死,三錢落地問陰司,厭勝為媒,業火為誓,今替吾兄——”
道人聲音低啞下去,指尖顫抖着對向神像,眼中分不清是癫狂還是悲怆,一字一頓:
“卦見陰陽!”
“當——”
銅錢停在半空。